铁链声动,那位秦大人抬了抬眸,眼神扫过他的身上,这一眼,扫的人心惊肉跳。

    额头上不知什么时候已遍布冷汗,麻脸艰难的动了动唇:“我……我不问了。”

    “官差吃完就轮到我们了。”手上拴着重重铁链的秦大人瞟了他一眼之后便收回了目光,语气淡淡,仿佛只是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一般。

    “这两日吃鱼丸汤和肉汁饭。”那秦大人说道,“你没胃口或者不想吃可以给我吃,我喜欢吃。”

    麻脸:“……”

    这话……叫人怎么接?

    而说完这一句的秦大人也已经转过身去,身形隐入阴影之中,铁链声也没了声息。

    如此心态平和的狱友,麻脸转过身去,重新坐回了石床上。

    鱼丸汤和肉汁饭吗?这牢饭听起来很好吃的样子啊!

    ……

    又一颗鱼丸被夹起,放入碗中。裴卿卿瞥向对面动作举止斯文的女孩子:这要练多少年才能练成这副样子?吃的极快不会在饭桌上吃亏又看起来斯文优雅。

    乔小姐吃饭还真有几分手段。

    鸡汤底做的鱼丸汤,鲜上加鲜,很是受人欢迎,其中吃的最多的便是这位乔大人了。待大人们吃完饭,收拾饭桌的时候,倩娘忍不住腹诽。

    经过这么些天的观察,这些大人的口舌之欲喜好也已经摸全了,那个小童最喜欢吃甜的,只要是甜的都爱吃,完美代表了每一个爱吃糖的小孩子。这位乔大人爱吃鱼,清蒸、红烧、油炸、做汤、敲成鱼丸等等都来者不拒。

    当然这些他们注意的事情相比大人们做的事自然是再微不足道不过了,不过对于她们而言,这些却是她们赖以生存的基础。

    这世上每一个人要做的事本来就都是不同的。有人每一日要做的都是影响一地民生百姓的大事,他们却扣扣索索,做些日常琐碎的小事。

    作为山西路行馆留用的侍婢,要做的就是让入住行馆里的贵客住的舒心畅快,便是不畅快,至少也不能动怒。

    贵人喜欢吃糖,那便做点心。贵人喜欢吃鱼,那便变着花样来做鱼。

    “呀!”一道轻呼声响起。

    倩娘本能的蹙了蹙眉,训斥道:“莫要大声嚷嚷,大人们正在楼上议事。”

    那忍不住轻呼的侍婢忙用手遮了遮唇,而后才拿起桌上的白玉瓷瓶,看着白玉瓷瓶上贴的纸条道:“倩娘,治外伤的药,说一日敷上三次,敷几日便好了。”

    有药?倩娘看的一怔,心里有一瞬间的感动,不过更多的是茫然:“这是哪个位子上的?”

    侍婢道:“好像……是乔大人。”

    乔大人啊!倩娘低头看向自己包着纱布的手。

    那个大理寺来的女孩子吗?她知道那个女孩子很是厉害,毕竟来了没几日便揪出了行刺古将军和赵大人的凶手呢!

    不过大理寺的人查案都是厉害的吧,这并没有什么可奇怪的。她再次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只是,乔大人居然都注意到了她受伤的手,这让她有些意外。

    她不过是一个寻常普通的侍婢而已,整日做大事的大人们也会注意到她吗?

    ……

    “那个叫倩娘的管事伤了手。”

    特地讨了治外伤的药,又留在了桌上,总要解释一句的。

    周世林大喇喇的坐在木椅上,抱臂哂笑:“倒是瞧不出来,乔大人还是个关怀侍婢的好主子。”

    乔苒笑道:“出门之前她的手还未受伤,今儿一整日,她又都留在行馆里没出去过。她是个管事,行馆里侍婢不缺,这些天她都是指挥督促,并未亲自动手,可见若是做素日里都会做的事她也不必动手。”

    周世林看着她抽了抽嘴角。

    女孩子恍若不觉,继续说道:“她被派来的第一日饭桌上的菜很是丰盛,其中鱼、肉、菜山西路附近有的几乎都上了两道,第二日,只我和卿卿两人吃饭,上的菜自然不如第一日的多,不过却是我们动筷最多的那几道,第三日,又根据我们第二日动筷的喜好,上了我和卿卿喜欢的菜。”

    女孩子说着,得出了结论:“所以,她是个很细心的人。”

    周世林道:“若不是做得好,细心,她又怎做得了管事,管着这些侍婢?”

    乔苒笑了笑:“她知道我喜欢吃鱼,卿卿喜欢吃点心。昨天卿卿被鱼刺卡了喉咙,我问她要了些醋,今日鱼便改成了去刺的鱼丸。”

    周世林道:“那这个管事确实不错。”下人做事好,记得赏就是了。

    乔苒点头,又道:“她如此细心,我很喜欢她。不过鱼丸这个菜前些时日都不曾出现过,今日才出现,而其余的都是先前出现过的才是,动手收拾、备菜这些不需要她,唯一有可能需要她亲自动手的只有那个鱼丸。我想,她的手受伤应该是因为这个缘故。”

    “我等是住在行馆的贵客,一般人也不会刻意去刁难行馆的侍婢,所以,对于倩娘而言,她只要做的不出错,便不会有事,至于讨得我们欢心,对于我等办完事便要离开山西路的贵客来说是完全没有必要的。”乔苒说着一顿,忍不住道,“可她却做了,如此认真做事的人,我自然不能视若不见。”

    周世林沉默了下来,半晌之后,才道:“你……不累吗?”

    不就吃个鱼丸吗?居然还推理出了那么多,这大理寺的人都这样吗?

    女孩子干咳了一声,似乎也有些尴尬,道:“还好,本能反应。”

    那这本能反应也太可怕了。周世林腹诽了一声,古怪的瞥了她两眼,下次同大理寺那些人吃饭,是不是还能推测出他私房钱藏在哪里这等恐怖的事情?

    一想至此,周世林便忍不住轻咳了一声,道:“鱼丸的事便放一边吧,我且问你,你把那麻子弄回来做什么?”

    还是盖过这个话题,说些别的吧!

    乔苒看着他道:“古将军和赵大人出行馆游城那一日找了个当地的引路客游城。”

    周世林道:“他们也是第一次来山西路,想出去熟悉一番山西路,找个引路客带路不奇怪吧!”

    女孩子看着他挑了挑眉。

    周世林本能的心头一跳,脱口而出:“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了,虽说有些离奇,却也不是不可能。”

    顿了顿,似是觉得这句话一出口有些可笑,他摸了摸鼻子,接着说道:“此事你一来我也不多管了,我只好奇这件事跟你把那麻子弄回来有什么关系?”

    这山西路的大牢里统共只剩几间牢房了,更遑论,因着关照山西路那群上下官员,他并没有让人克扣犯人的伙食,这些时日,犯人也因着这伙食愈发乖觉到颇有几分乐不思蜀的感觉了。

    毕竟有吃有住,这还有什么不好的?

    “牢饭也是钱,”周世林道,“没必要弄个人回来吃闲饭。”总不能让人饿死在牢里不是吗?

    女孩子说道:“这麻子就是那一日带他们游城的那个引路客。”

    周世林沉默了下来:如果是这样的话,这……这还真不算吃闲饭了。

    “不过,你作甚把那麻子关在那间大牢里?”周世林想了想,道,“还特意调走了原来牢里的文吏,将他关到了秦束的对面。”

    提到这个名字,那双掩藏在乱发中的锐眼便从脑海中一闪而过。

    “这个山西路的将卫官很厉害吧?”女孩子目光微闪,忽地问了起来。

    周世林翻了个白眼:“哪个几州要塞之地的将卫官不厉害?手上没点功夫坐得稳山西路将卫官?”

    乔苒道:“这人为什么要关起来?”

    周世林道:“山西路坐拥兵将八千……”

    对上一脸认真,脸上神情却连眉毛都未动一下的乔苒,周世林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你可能不知道这等一府将卫官坐拥兵将八千的意思。”

    “长安特殊暂且不提,就拿你先前呆过的金陵来说,整个大楚都谈得上名号的金陵府将卫官手下也只有三千人马。”

    当然,整个大楚大多数兵马还是在正统的军营之中,由陛下手中虎符统一调配。这些兵马素日里是不能随意出动的,也只有陛下令下才能出动。譬如他来山西路剿匪,带的人马就出自军营。

    乔苒点了点头,道:“我听明白了,撇去军营不算,这个秦将卫官手下兵马于山西路这一府来说,可说是足够了。”

    “其实先前也没有那么多的,也只有三千人马,”周世林嗯了一声,又忍不住嘀咕道,“若不是那姓钱的来这里做了府尹,上书陛下请求为山西路增兵,也不会有八千人马。”

    乔苒道:“所以,坐拥八千人马却还解决不了一个山西路的困境,再加上这个将卫官是在钱大人手下,先前增兵也是钱大人出面上书,这两件事足可以断定这个秦将卫官是钱大人一派的人。”

    毕竟,若非一派,钱大人又何至于特意出面做这种事。

    好在对方虽然一开始不明白,但脑子还算灵光,一点就透,周世林深感欣慰。

    “所以,你明白我为什么要把他抓起来了吧?”

    乔苒点头,看了他一眼,道:“我若是你,也会将他关起来的。”

    周世林哼道:“尤其眼下姓钱的跑了,这人更要看紧了,你没什么事弄个麻子同他做邻居作甚?”

    乔苒笑道:“所以才更要将他们关的近一些了。”

    周世林不解。

    女孩子伸手端起身边案几上的茶盏轻抿了一口,笑了:“他与钱大人是一派的,可见必然十分了解钱大人。眼下钱大人挟持人质逃了狱……”

    一提到逃狱,周世林便忍不住冷哼。

    那一日的事情,当真是想想火气就大,没的那么倒霉的。

    “人总要想办法找回来的。”乔苒说着看向周世林。

    周世林重重一巴掌拍在了手边的案几上,拍的案几一阵轻晃,蹲在角落里的做透明人的裴卿卿终于忍不住开口了:“你莫拍了,楼下有张桌子先前就被你拍坏了,仔细案几再被你拍坏了。”

    周世林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这样凶神恶煞的瞪人,若是换了一般的十岁小姑娘估摸着会被吓哭了,不过角落里那个显然不是一般人,对此还回了他一个鬼脸,半点没有被吓到的意思。

    娘亲说过,勤俭节约是美德,这大督护的美德看起来不怎么行。

    懒得跟小孩子一般见识的周世林转头再次将目光落到了乔苒的身上,他道:“我已经让人去找了,连姓钱的画像都让人准备好了,他的婆娘加两个孩子也让人看管起来了……”

    乔苒摇了摇头,道:“他是曾被陛下委以重任的山西路府尹,能力出众……”

    周世林牙一酸,打断她:“也就一般吧!”

    乔苒看了他一眼,道:“那就一般。”

    这样的附和非但没让周世林有半点畅快,反而心里堵得更厉害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那一眼望来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一般。他是孩子吗?

    “总之,在这一府做了那么久的府尹,对于自己这一逃可能发生的事,譬如妻儿老小被看管起来这些都是可以预料到的,可他还是逃了。”乔苒说道,“所以,可以说,他这一逃便已经打定主意将妻儿老小的安危抛在脑后了。”

    周世林道:“还不是笃定老子做不出残杀妇孺的事情来?”

    乔苒摇头:“山西路的事情事关重大,不是大督护不想便能不做的,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他应当知道后果,却还是执意逃了,足可见必然有个更大的理由让他抛弃了妻儿老小的安危。”

    周世林端起茶杯放到唇边,说了这么久,也有些渴了:“什么理由?”

    “不知道。”女孩子摇头。

    不知道?周世林一口茶水喷了出来。

    这举动再次引来裴卿卿的鄙夷:美德不行也就算了,还乱喷茶水。

    说那么多还当她知道呢!周世林翻了翻眼皮,放下手里的茶杯,才想伸手拍案几,想到角落里那个孩子,手干脆一折,指向乔苒:“那你说这些作甚?”

    乔苒道:“我是想说他知晓逃的后果却还是逃了,足可见其做此事的坚定。而对于一个精通官府寻人手段又执意出逃的人来说,要找到他并不是一件易事。”顿了顿,女孩子又道,“更何况他身手还如此了得,我们去找,找到人的可能性极小。”

    “所以,我想不如找个了解钱大人的人去找他,能找到人的可能性更大。”

    周世林听的眼皮一跳:“你想找秦束去找姓钱的?别想了,这不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吗?”

    真亏她想得出来!

    乔苒道:“眼下山西路幕后那些人藏着不出来,找不到钱大人就没办法继续查。”

    周世林道:“那也不能把秦束放出去,此举同放虎归山有何区别?”

    “所以要弄清楚秦束这个人。”乔苒正色道,“他若是可以为我们所用,岂不是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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