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子突然出声让白郅均愣了一愣,随即便笑了。

    不等女孩子开口,他便自点了点头,道:“理当如此。”

    要瞒过她从来不是一件易事。

    “既然乔大人问……其实就算乔大人不问,我也是要说的。”白郅均说着坐了下来,对身边人道,“来人,去取一张山西路的舆图来。”

    官差应声而去。

    偌大的大堂里一时又只剩他们三个了。

    待到周世林走后便安静下来的裴卿卿踢了踢腿,自己抓着自己头上丸子上的铃铛玩了会儿,对上对面两个仿佛陷入了沉寂一般的大人,忍不住扭了扭身子,一副不自在的样子。

    “张解不在这里还挺无聊的。”裴卿卿大声道。

    先前仿佛陷入了沉寂的乔苒立时抬头看了她一眼。

    “乔小姐,你是不是想他了?”女孩子歪了歪脑袋,顿了顿,做了个嘘声的动作,可爱道:“放心,我们不告诉他的。”

    动作是嘘声,嗓门却是真的大,一旁同样仿佛入定了一般的白郅均忍不住轻笑:这么大的嗓门可不像嘘声不告诉他的样子。

    自夫人去世后,他没有再娶的打伞,不过大抵年岁使然,看到这样可爱的年纪能做他女儿的小姑娘还是喜欢的。

    乔苒戳了戳她头上的丸子,笑了笑,而后笑容渐渐淡去,道:“是啊,我很是担心。”

    回应的如此坦然,小姑娘脸上既兴奋又茫然。

    瞧乔小姐的样子好似不是什么大事,她把这件事偷偷告诉张解有用么?

    大人的事她还是不能完全懂,也不知什么时候能懂。

    裴卿卿小脸严肃了起来,托腮沉思。

    便在此时,官差抱着舆图走了进来,而后对着白郅均一礼便退了下去。

    白郅均打开舆图,指着舆图道:“先说张天师所说的古怪吧,他道这山西路的地形从风水堪舆上来说有些奇怪,前高后低、起势奔涌本是极佳的风水宝地,只是这样的风水宝地却又藏头露尾,与风水极佳之处不符,处处矛盾,处处古怪。”

    一只小手出现了视线之中,白郅均看着踮着脚奋力举着一只手的裴卿卿忍不住一哂,他也不知道这孩子跟着乔大人到底学了些什么,有时候个子矮不被人看到,便开始学着举手表示自己想要说话了。

    旁人两只手都好端端放着,就她一只手举得那么高,这还真是想无视都不行了。

    “好,裴卿卿你说。”他脱口而出,说完这句话自己也觉得好笑,总觉得自己好似学堂里的先生一般,眼前这个是努力举手问话的学生。

    得了准许能开口的裴卿卿看了眼一旁的乔苒,哼了一声大声道:“是因为被人动过手脚了,这山西路此前定有很多工匠开山凿府过。”

    白郅均闻言笑了笑,没有立刻回答她这句话,而是顿了片刻,又道:“我不懂风水堪舆,但论排兵布阵,观察地形大抵要稍强于诸位。尔等也知山西路此地说起过往来,有些特殊。”

    “城门有被堵起来的四方孔洞,这地方曾经被做过堡垒。”女孩子又大声道,只是一边说着一边偷偷撇着不远处朝她做口型提示的乔苒。

    那一次跟着麻脸一起出了城,顺便把麻脸抓了回来,不过也因着出城特意注意到了这一茬。

    “不错,几州要塞之地,在战时必然是重要的要塞之地。”白郅均笑着说道,“我翻看了一番此地地物志,对此并没有太多的记载,不过在翻到前朝谋反时曾有野史记载此地闹鬼的传闻。”

    又闹鬼了,方才的兴奋转为惊恐,裴卿卿小脸一白,忙扑到乔苒怀里,却不忘探出脸来认真听着。

    “说是曾有前朝名将兵败于此,被敌寇堵截,眼看将要英雄末路之时,忽天卷狂风而来,敌寇只听脚下似有嘈杂传来,地面震动,待到狂风卷过,出现了无数兵将,助名将反擒敌寇。而后野史就传言这一支无端出现又突然失踪的是天兵。”白郅均道。“此后也再无人看到过这支天兵,事情也未被正史所记,只入了野史。

    乔苒道:“前朝刘姓皇族本是术士世族,对于他们而言,这等关于天兵阴兵的事越多,越有利于江山稳固。”

    所以这件事,前朝任其在野史流传是有原因的。

    白郅均道:“如果不是什么鬼神当道,那么此事最有可能的解释是山西路脚下有暗道,是战时附近百姓躲避所用。”

    这推测与张解所言不谋而合。

    “如此的话……”乔苒微微蹙眉,道,“倒让我想到一件可能的事情。”

    白郅均道:“这些几百年前的暗道或许一直有人清楚并且在用,而且若是作战所用,如果我是指挥挖暗道的将领,为了方便传令指挥,必然能让暗道互通。”

    也就是这下面的暗道可以通到这山西路脚下每一处,甚至还能通往别的地方。

    若是人有余力,完全可以将整个山西路的消息尽收网中。如果幕后之人有这样的消息在手,先前的官员屡屡碰壁也不奇怪了。

    “如此一想,倒是多亏大督护一来便将人抓了起来,若是对方知晓官府的动作,我们临时编排一个,没得会引来对方的怀疑。”乔苒思及此,不由松了口气。

    引蛇出洞,尤其引一条消息灵通的毒蛇出动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要瞒过毒蛇的耳目,很多事必须是真事才是。

    就像最令人无法识破的谎言是七分真三分假一样。

    白郅均闻言忍不住哈哈笑了两声,而后又道:“其实我同张天师是在推测这舆图下暗道可能的走向,怕到时候我们带兵围城,对方却从地道逃了出去。”

    这也是他们这些时日在做的事情。

    他们携兵马而来,一战在所难免,既然早想好了动手,既然要先弄清楚对方的退路,方可出手。否则永远给对方留了个后门,便是将大门堵死了,后门不关,怎么抓得住人?

    这自然没什么问题,乔苒点头,问道:“那可曾有把握了?”

    “有一些。”白郅均道,“由我同张天师同时推测出了几种最有可能的暗道走向……”

    女孩子道:“我相信你们,所以,也不要解释为什么是这几种了,无外乎从风水古怪矛盾与排兵布阵来推断,而这些我是听不懂的。”她说着揉了揉额头,做头疼状,“这些一提起便让人头疼,白将军不如说说用什么办法准备堵人。”

    白郅均道:“用水和烟堵住最有可能的洞口,不怕人不出来。”

    “瓮中捉鳖。”乔苒笑着点了点头,道,“好办法。”

    “所以,到时候我准备协助张天师里应外合。”白郅均说着收了舆图,正色道,“务必不让任何一个可能的漏网之鱼逃脱。”

    这也是大家共同的目的。

    谈的挺开心嘛,瞧着这一个两个脸上笑的!周世林重重哼了一声,大步走了进来,而后拿起桌上的茶碗一饮而尽。

    待到灌完茶水才“啪”的一声,将茶碗重重的扣在桌上,道:“可累死我了,眼下行馆门口都热闹的如同茶馆集市了。”

    他说着手一指,指向行馆大门的方向,道:“你们自己去看看,还有人光明正大的探头探脑的打听,这两日我已抓到不下五个试图混入行馆的了。”

    乔苒闻言忍不住笑道:“那你可将人关起来了?”

    “关什么关?”周世林哼道,“教训两声又放了。这些人如此胆大包天擅闯行馆为的什么我清楚的很,不是为了混进大牢看看那些个官员是不是真的在里面又是为了什么?”

    真是穷山恶水出刁民,那嬉皮笑脸的样子快将他气死了。

    才被她和张解欺负,转头又被百姓欺负了。

    不带这样欺负老实人的啊!

    这话听的女孩子直笑:“如此听起来百姓还挺聪明的,既能混入大牢一探究竟又能平白叫我们解决了吃住的问题。”

    不过这么快便敢跑到行馆前来闹事,单靠山西路那群心大的百姓吗?思及此,女孩子脸上笑容更甚。

    这幅恍若与她无关的笑言听的周世林心中不满更甚,他直道:“乔大人,你自己好歹也呆在行馆里,不怕真让人冲进来自己遭了殃?”

    女孩子敛了脸上的笑容,看向他,沉思了起来。

    便在此时,官差从外头跑进来道:“大人,又抓到两个爬墙意图闯入行馆的……”

    “这群刁民!”周世林怒喝一声转身迈步向门口走去。

    临出门一脚时,却听女孩子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周大人留步。”

    哈?留步?周世林回头没好气瞪她道:“再留步,那群刁民要成群结队来行馆散步了!”当他这行馆什么地方,山西路的名胜古迹,一个两个翻墙来游玩吗?

    乔苒笑道:“这样抓了训斥一顿又放了没用的。”

    周世林不敢抓人自然是怕此时有什么可以之徒借百姓闹事的举动混进大牢,毕竟那些官员还在牢里关着呢!

    周世林道:“我抓人时叮嘱过若是胆敢再如此便要打板子了。”

    乔苒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大人的威胁于他们而言是无用的。”

    谁不知道用处不大?周世林斜眼看他,他一时半会儿也没有别的办法啊!

    他们几个倒是好,呆在行馆里高高兴兴的,那个叫裴卿卿的小丫头这两日做了好几个风筝了,又是糖葫芦,又是桂花糕,还有松子糖,再做下去都能凑出一盒点心了。

    真是叫人越想越饿。

    乔苒笑道:“不如我给大督护出个主意。”

    她?周世林顿在半空中的叫慢了一慢,而后立时收了回来,转头问她:“你说。”说完这一句是又有些不放心,再次追加了一句,道,“你真的有办法?”

    不过论使手段这种事,还是她厉害。

    女孩子笑道:“放心,我几时说话不算话了?”

    周世林愣了一愣,站在原地想了片刻,眼前的女孩子毛病一大堆,除却使坏欺负老实人,长相与内里表里不一,不好欺负等等一大堆数也数不清的毛病之外,说话不算话倒还真没有过。

    言出必行这一点倒颇有几分君子之风。

    思及此,周世林忙咳了一声,道:“你同我一起去!”

    女孩子却摇头拒绝了:“我要去一趟大牢,你自去便是,这个法子不难的。”

    ……

    行馆的大门前光秃秃的一片,连颗半死不活的歪脖子树都没有。

    往日里鲜少有人聚集的行馆门前此时却聚集了不少人。要饭的、看热闹的、挑担的甚至还有两个弄了锅来卖热汤的。

    行馆门前当然不是什么做生意的地方,往日里也没有哪个胆大的会跑到这里来乞讨做买卖。但今日不同啊!

    听说那个京城来的一脸憨傻样的大督护只晓得抓人,抓了又不把人关进去,训斥一顿便又放了。

    他们怕的是抓他们吗?他们怕的是不抓!

    “其实不用试了,这些大人这等时候还不露面多半是被抓起来了。”有个乞儿咬着破碗里的半个干馒头道,“不然怎的就不将我们抓进去?”

    这京城来的大督护果然生的表里如一,内外一样的憨傻。

    “我准备待先前进去的两个被放出来了,便也去爬。”乞儿道,“能把老子关进去正好,饭都没得吃了,还管是不是牢饭啊!”

    众人哄笑,有人道:“也不知道这牢饭滋味怎么样,若是好,我等也想尝尝……”

    正说着,行馆大门开了,两个耷拉着脑袋的男人被官差提着领子拎了出来。

    这幅样子,大家并不陌生,在大人们面前总要装的乖觉一些的。

    这两日见过不知多少回了,他们都已经习惯了。

    那个一脸傻样的大督护跟在一旁背着手走了出来,待缓缓走到那两个耷拉着脑袋的男人身边时,两个如鹌鹑一般的男人不住地发抖。

    这两个的害怕装的还挺像啊,比先前几个像多了,围观的百姓饶有兴致的看着。

    “不错。”那个杀督护依旧是先前露面时那副神情,他漫不经心的扫向众人,开口了,“周某平生行事仁义,念及尔等百姓初犯便只是加以训斥就将人放了。”

    “不过现在周某觉得抓了这么几波人,尔等此时再要擅闯行馆就是明知故犯了!”到底是武将出身,这一瞪眼,周围百姓便不由的安静了下来,愣愣的看着他。

    好似……好似有这么几分钱大人的感觉了,想到钱大人的脾气,众人心底生出了几丝怯意,不过在看到这个傻督护空荡荡的腰间时却又松了口气。

    没带刀呢,不会怎么样的!就算惹了怒,也不过是关进去吃牢饭罢了。眼下饭都吃不饱了,有牢饭吃不错了,而且说不准还能在大牢里看到那些大人呢!等放出来,可够他们吹嘘上几天了。

    百姓不以为意,看着他,也不知这人接下来要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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