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医箱里挑出一把刀的封仵作对着薛怀准备下手,只临下手时,又转头对乔苒道:“乔大人啊,你这块牌子看了真叫人眼热。”

    只要有怀疑的理由就可以剖开来看看,如果这块牌子给了他,封仵作忍不住啧了啧嘴,他可以多剖开多少具尸体啊,这验尸水准想必又会大有精进。

    乔苒踢了他一脚,提醒他:“你最好能找出临死前这薛怀吞了的东西,我去同甄大人说一声。”

    封仵作点了点头,在薛怀肚子上找着下刀处。

    不要小看他们仵作,剖开来验尸也是讲究的,是细致活。

    乔苒走出封仵作的屋子,迎面而来的寒风吹得她有些眯不开眼,淅淅沥沥的声音伴随着一滴一滴敲打般的雨滴落到头顶,她抬手遮了遮,快步向饭堂走去。

    这雨来的快又猛,不过转眼的功夫便将地面打湿了。

    这个时候,甄大人那半只烧鸡应该吃的差不多了。

    在临近饭堂的时候,看到负着手腆着肚子在饭堂前散步消食的甄仕远,乔苒疾步走过去,路上铺的青石板路被大雨刷地如同镜面一般,她脚下一滑,不远处看到这一幕的甄仕远吓了一跳,本能的想要过来搀扶,然后自己一抬脚踏上青石板路,滑了一跤。

    这一记摔得结实,不过屁股着地,除了屁股疼,倒也没什么大碍,经过的官员看到连忙过来搀扶。

    手忙脚乱之中,甄仕远倒也没忘记对面的女孩子,抬头看去,这一看,心里却顿时不平了起来。

    女孩子站在原地,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她松开了手里的青竹,稳稳的站在一旁。

    同样是脚下一滑,自己摔了个屁股墩,她倒随手一抓,都有青竹让她抓住,免了她这一跤。

    真是……命啊!

    甄仕远很是费解,以往旁人说她运气好,他都觉得不是,是她实力。可这摔跤应当同实力没什么关系,就是运气好吧!

    这也太让人眼红了,甄仕远心头感慨。

    有些人怎么能这样呢?又有天赋又有运气,年纪还小,偏还入了陛下的眼,这叫他这些老人可怎么活?

    被官员搀扶着送入屋堂,又有人寻来衣袍让甄仕远换上,一阵手忙脚乱之后,甄仕远扶着腰看向她,拉长着脸问道:“怎么了?寻本官有事?”

    乔苒道:“关于薛怀的事发现了一些异常。”

    甄仕远听的眉心一跳,蓦地心头生出了一股“果然如此”的感觉。

    毕竟她参与进来了,这案子是意外的可能性一下子降低了……呸呸呸,不要乱说,没有的事!

    案子该如何就如何,同她参与不参与应当没关系。

    心里头五味杂陈,可面上却看不出什么异常来,甄仕远仍然板着脸严肃的开口问道:“什么异常?”

    乔苒道:“你先前说薛怀经过老东门极有可能是去为了买文房四宝,对不对?”

    甄仕远点头,目光略带怀疑的看着她,道:“这个方才不是说过了吗?有问题么?”

    问题?问题大了!

    乔苒摊手:“可是……他身上没有钱袋啊!”

    身上没有钱袋等同没带钱。

    没带钱去买什么东西?甄仕远一噎,这道理如此朴素,以至于任谁也无法反驳。

    不管是去买文房四宝了,还是突然饿了馋了去买别的东西,没带钱这些推测自然也就通通不成立。

    原本老东门那里别的不多,倒是各种各样的铺子多的是,这些推测自然也是其中最有可能的推测,可现在这个推测不存在了,这就怪了。

    甄仕远默了默,神情逐渐转为凝重:“那此事……”

    乔苒道:“所以如果不是去买东西,特意绕路会不会有别的理由,譬如约了要和什么人去老东门碰面之类的。”

    “有这个可能。”甄仕远点了点头,说道。

    乔苒又道:“既然薛怀出事是昨日午时过后的事,那么他与此人也是约在午时过后。若是心里没鬼,相约的人不出现怎么都要出来问一问,可并未听说过这种人,那么我等就有理由怀疑薛怀不是死于意外而是死于谋杀了。”

    “事发之时并无人经过那里,等到有人发现时,人已经坠河了。”甄仕远说着,顿了顿,不忘将时间描述的更准确,“而且不是坠河之后很快就被发现的,因为同车的车夫和小厮已经不行了。”

    “薛怀通水性,他并不是死于溺水,而是死于头上那一下撞击。”乔苒说着,对甄仕远道,“大人,薛怀同你我都打过交道,在大牢里能一点不慌,还敢同你我周旋。依我看,此人如果挨了这一下,在不确定能不能挺过去之时,我若是他,必然会做最坏的打算。”

    薛怀的性格要推测起来并不难,从某种方面来说,薛怀同她有些相似之处。如果突然遇袭,在不敢保证自己能不能活着的情况下,定然会做好自己撑不过去的准备,如此的话,一定会想办法留下害他的人的线索。

    坠河的情况下,要在手中留下线索显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将线索藏在身上更是不可能,毕竟随时会有被河水冲走的风险。如此看来,要将东西藏在一个密闭之处才能确保线索一定会被发现。

    那等情况下,也只有将身体当做一个密闭的器皿来藏线索了。

    乔苒对着甄仕远做了个张口吞物的动作,道:“如果我是薛怀,就一定会把东西吞进去。”

    甄仕远道:“封仵作可在他口中发现什么东西了吗?”

    乔苒没有回答他这一句,只是说道:“那等情况下,恐怕东西早被吞到肚子里去了,不会还留在口中。”

    这话一出,甄仕远听明白了,他抬眼看向乔苒:“你的意思是要把薛怀的肚子剖开来看看?”

    女孩子笑着点了点头,朝他竖了个大拇指,言不由衷的夸道:“还是甄大人高明!”

    少来那一套!甄仕远得意的眯了眯眼,却道:“如此,我便修书,不,我亲自去一趟国公府好了,想办法劝薛家的人让我们剖开薛怀的尸体来看看。”

    面前的女孩子听到这一句,面上却露出些许迟疑之色,她叹了口气,道:“怕是薛家未必肯。”

    早在金陵,她想想偷偷撬开乔家二老的棺椁时就明白了。

    她来自现代,想法自然与大楚土生土长的人不同,就她所见,大楚百姓多半是不会允许仵作剖开尸体的。否则封仵作怎会心心念念的找无主的尸体来研究?

    薛家自也多半会不会成为那个例外。

    “本官会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甄仕远肃了神色,正色道,“这是命案,我会竭力劝说。”

    “如果薛家还是不肯呢?”女孩子蹙了蹙眉,追问道。

    甄仕远道:“这就……”他神情很是迟疑,顿了片刻之后,还是说道,“本官努力劝说,薛女官并非迂腐之人……”

    “不如先斩后奏。”女孩子开口打断了他的话,道,“到时候便是叫他们知晓了,也不能拿你如何。”

    这般大胆?

    甄仕远瞪她:“这不大好吧!”

    女孩子却道:“甄大人,你说,若是薛家执意不肯,你能怎么样?”

    “不能怎么样。”甄仕远说着就有些泄气,“难道还能套了麻袋打一顿不成?大楚律法可没有哪条规定大理寺查案亲眷一定要同意剖开尸体来看看的。”一般能够剖开来的都是陛下特许的大案或者牵连到要事的。

    薛怀的死,不管是人还是事,都与要事沾不上关系。

    “这就是了,按照大楚律法也没有哪条律法规定大理寺仵作验尸先斩后奏会触犯刑罚的。”女孩子口中的话惊世骇俗,神情却十分坦然,“大人你若是不信,不妨翻一番,看我说的对不对?”

    “不用翻了。”甄仕远神色古怪的说道,她说的话他自是信的,毕竟过目不忘之能他是亲眼见了不知多少回了。

    “只这样是不是不大妥当?”甄仕远却仍有些犹豫,他毕竟是整个大理寺最大的长官,属下做的事,他这个上峰必然要担责的。

    “都是按照律法办事,哪来不妥当之理?”女孩子却双手一摊,笑了,“大人你看,大楚律法没有规定受害者亲眷一定要同意剖尸,可也没有规定大理寺剖尸之前要征得亲眷同意啊!如此的话,大人你何错之有?”

    她这是在钻律法的空子啊!甄仕远一双眼睛瞪着她,默了片刻之后,开口道:“你这歪理虽然有道理,可有些事是约定俗成的,你没征得允许便将尸体剖开来了,怕是回头家属要上来闹事的。”

    乔苒道:“那就让他们去报官!”

    我了个去!甄仕远心道:这亏她想的出来。

    “若我们大理寺都这样办事,怕出了大门就要被人套上麻袋打上一顿了。”甄仕远将后果告诉她。

    乔苒却笑了,问他:“那大人看此事如何是好?”

    甄仕远迟疑了片刻之后,开口道:“你有把握这薛怀吞了东西吗?”

    乔苒点了点头,道:“可能性极大!封仵作看到薛怀的牙齿上沾了一些类似铜板铜屑的东西,不过东西太少,不足以确定。”

    如果是在现代有机器能够检测,在大楚光靠肉眼却只能猜了。

    “兴许只是牙没刷干净罢了。”甄仕远嘀咕着。

    乔苒道:“我看他牙刷的挺干净的,瞧起来生前是个讲究人。”

    甄仕远再次迟疑了起来,好一会儿之后,才缓缓说道:“要不……我们试试……不,我们还是别……”

    话未说完就听女孩子高兴的嚷道:“便知道大人不是迂腐之人!我已经让封仵作剖了,眼下结果应该快出来了。”

    这话一出,甄仕远当即脸色大变,手颤着女孩子,道:“你……你……”

    前头说了好大一通的先斩后奏,却原来她早先斩后奏了,根本没给他选择。

    甄仕远气的胡须都翘起来了。

    算算时间,从女孩子来找他开始都过了半个时辰了,以封仵作的手脚麻利程度,肚子早剖开来了,那现在还能怎么办?就算再缝上,剖都剖了,不验一验岂不是白下这一刀了?

    事已至此,甄仕远头疼的揉了揉眉心,道:“你这是……若是薛家找上门来……”

    乔苒道:“实在不行,我还有陛下那牌子呢,你推到我身上便是。”

    真是好个“有担当的下属”!甄仕远瞥了她一眼,道:“若是剖开来什么都没发现,仔细被人套了麻袋打闷棍!”

    就他活了大半辈子的经验,愤怒找事的亲眷真要报复可不会只报复一个,通常是从上到下一个不落。

    甄仕远在心里算了算可能被套麻袋打闷棍的名单:他这个上峰,经手此事的她外加动手的封仵作,他们三人,人人有份,可要小心些了。

    “我看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去封仵作那里看看吧!”女孩子倒是不以为意,笑着指了指外头。

    甄仕远破罐子破摔的冷哼了一声,甩袖大步向前走去。

    ……

    他们来时,封仵作显然已经验完了,正拿着针线在缝合薛怀肚子上那条剖开的裂缝。

    甄仕远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打了个哆嗦。

    穿针引线的场景他见的多了,她家夫人的绣工便不错,时常坐在那里缝缝补补绣绣花什么的。

    眼下缝补的布匹改成了人的肚皮,甄仕远只觉的情形诡异又有些莫名其妙的瘆得慌。

    “你什么时候还搞这么一套了?”验尸收尾时,甄仕远很少在场,这情形还是头一回看到。

    封仵作翘着兰花指细密的逢着,闻言头也不抬的回道:“人死为大,解剖是逼不得已,找出问题了,自然便将东西给人家还回去了,不然还在外头放着吗?”

    甄仕远默了默,转头看向一旁的女孩子。

    她面色如常,脸色极好,不见半点异色,只一边看封仵作缝合尸体一边问:“找到东西了吗?”

    封仵作抬了抬下巴,指着前头一堆味道古怪,形状有些恶心的东西道:“你猜的不错,他临死前确实吞了东西,在胃里找出了一枚铜板,我还没将铜板与他死前吃的那些东西分开来,你要不要先凑合着看?”

    女孩子摇了摇头,道:“不必了,你洗干净了再给我们吧!”

    封仵作点了点头,而后又道:“我顺便还验了验胃里的东西,他吃的东西不少,且没毒,毒害和饿疯了吃铜板这个可能性帮你们排除了。”

    饿疯了吃铜板……这话让甄仕远翻了个白眼,亏他封不平说的出来。

    不过,薛怀当真吞了一枚铜板进肚子里?甄仕远想着瞥向一旁若有所思的女孩子:又叫她说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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