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仕远本能的点了点头,低声道:“不错,是我衙门里的乔大人。”

    几个同僚听罢顿时互相交换了一番眼神,而后有人道:“那要叫你们衙门里的乔大人小心了,有人要她好看呢!”

    要她好看?呃,这算什么?放狠话吗?甄仕远翻了个白眼,道:“多大的人了,怎么,是想找茬吗?”

    说罢这一句,他抬了抬下巴,往前头出列的冉闻的方向指了指,道:“冉大人都将这件事捅出来了,还有谁敢找茬?”

    这倒是!放狠话放到陛下面前,若是那个什么乔大人不出事还好,若是一出事,自然就成了现成的嫌犯,进了大理寺,不脱层皮才怪。

    几个同僚恍然,又低语了几句,很快便不再提了。

    家眷闹事这种事其实也不算新鲜了,更何况有冉大人捅出来,就算原先想做什么,此时怕是也要斟酌斟酌了。

    待同僚不说话了,甄仕远这才眯眼看向前头的冉闻。

    家眷闹事这种事被揪到朝堂上来说倒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相比别的民生大事,这种芝麻绿豆大的小事鲜少会被人拿出来做文章的,因为往往有吃力不讨好的风险。

    冉闻几时犯起这种傻了?

    甄仕远直觉情况有些不对劲,待到下朝之后,原本想顺便过去找冉闻打听打听铜板的事的,踟蹰了一刻还是匆匆回了大理寺。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老狐狸话里有话,他需要同那丫头分析分析再说。

    ……

    ……

    回到大理寺便遇上了早在门口等候的唐中元。

    不等唐中元开口,甄仕远便挥了挥手,道:“行了行了,不用说了,我知道了,是她在里头等我是吧!”

    每每这小子跑腿传话都是这么一句,他都会背了。

    唐中元默了默,道:“不止乔小姐,徐大人也来了。”

    多了个人也无所谓,甄仕远哦了一声,并没有在意,大步向屋堂走去。

    一进门便看到扶着腰坐在软垫上的徐和修和他对面坐着的一大一小两个孩子。

    那个小的他也知道,是以甄仕远转头吩咐了一句唐中元在外候着,而后顺带关上了房门。

    待门关上之后,甄仕远便转向乔苒迫不及待的开口道:“今儿早朝冉闻参了几个阙楼案中涉及的家属在百胜楼喝醉酒闹事,有人放狠话要你好看,你怎么看?”

    她怎么看?还不等乔苒说话,徐和修便惊呼了一声。

    众人目光转了过去。

    扶着腰的徐和修一脸惊怒之色,他喝道:“难不成是他们?”

    什么他们我们的?甄仕远被这一句话说的有些糊涂。

    乔苒在一旁解释道:“昨晚回家时,我觉得好似有人想杀我。”

    甄仕远脸色微变,不过也没有遗漏她话里那一句“我觉得”,便反问她:“什么叫你觉得?”

    女孩子双手一摊,苦笑道:“就是只是觉得,没有证据那种,对方也未亮刀,我也未受伤。”

    那怎么个觉得法?甄仕远看着她的目光中多了几分疑惑之色。

    “我能感觉到那个人是冲我来着,”乔苒解释了起来,“他身上带了利刃,不过那个时候黎兆突然出现喊了我一声,便……没出什么事。”至于谢承泽那一茬,她没有多言。

    她还记得自己答应过谢太尉的话,更何况,不管是不是真的巧合,谢承泽那一日的举动对她来说都没有什么恶意。

    所以知道这件事的除了家里几个,她并没有多说。

    徐和修有一瞬的怔忪,却并没有说破。承泽有自己的秘密,乔大人愿意隐瞒自然是最好的。

    眼下,略去了承泽那一茬,黎兆的出现就变得无比可疑了起来。

    不过现在因着冉闻早朝那一参,似乎一切都有了解释。昨天百胜楼闹事的人中有人放言要给她好看,作为吏部官员,而且是冉闻十分看重的后辈,黎兆自然是清楚这一茬的,那么昨晚他出现在那个地方,似乎也说得通了。

    因为吏部的黎大人倾慕大理寺乔大人的事并不是秘密。知道有人放狠话要她好看,他自然就赶来了,然后阴差阳错的救了她一命。

    如此一通……竟然将事情说圆了。

    而谢承泽出现在那里或许是真的巧合,也或许是听到了风声?

    这个合情合理的推断让乔苒沉默了下来,从各方面讲,这个说法都是解释得通的。

    果然,甄仕远听她提起“黎兆”便做出了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而后幽幽的看了她一眼,道:“本官倒是忘了,你还有这么个护花人。”

    她遇刺一事能说通了,而且冉闻今日将事情在朝堂上捅了出来,那个可能给她好看的人应该不敢再给她好看了。

    眼下,说完这件事还是要说回案子的事了。

    于是甄仕远咳了一声,提醒她:“那个铜板的事,你莫要忘了。”

    乔苒点了点头。

    “什么铜板?”一旁的徐和修听的愣了一愣,他不过是歇了一日,怎么听不懂他们说的话呢?

    一旁的裴卿卿抓着核桃酥往嘴里塞,吃到高兴处还兴奋的踢了踢腿。

    她也听不懂,不过不要紧,不是她一个人听不懂呢!

    乔苒将薛怀的事情说了一遍,而后道:“……我们敢肯定,薛怀的死根本不是意外,而是谋杀。”

    徐和修听罢已经忍不住揉捏自己的眉心了:所以,他还在想着元亨钱庄的案子,这歇了一日的功夫,薛怀的意外又变成了谋杀,大理寺又多了一个案子?

    这副难以言明的表情落在甄仕远眼中,于是甄仕远咳了一声,提醒他道:“放心,这案子她接手了,你还是跟元亨钱庄的案子。”

    多了个案子,又不用他管,怎的这副如丧考妣的表情?

    徐和修幽幽的看了甄仕远一眼,道:“我还以为乔大人也要一起办元亨钱庄的案子呢!”

    “说的什么傻话?”甄仕远闻言有些不悦,抄手训斥他道,“你一个人又不是办不成这个案子了!办案子还要和人一起吗?”

    又不是去踏青,还要一起去的。

    再者是这案子的走向不是挺清楚的嘛!

    “你去工部调来元亨钱庄那一块地的地下水位图,若是这元亨钱庄的地窖不能挖深,这钱财数目自然就合不拢,到时候再想办法进元亨钱庄探探虚实。”甄仕远说着,手伸到自己袖袋里,摸了摸那枚印章心下稍安。

    他这里可还藏着后招呢!

    说完元亨钱庄的案子,又要说起薛怀的案子了。

    甄仕远转头看向一旁的女孩子,捋了捋须,道:“你便查查这薛怀的事情吧,最好能查到那一天他要做什么去。”

    乔苒嗯了一声,道:“我会去怀国公府问一问。”

    不过此前,还是要先去一趟吏部的。

    坐在一旁踢腿的裴卿卿肚子里发出一声“咕噜”声,对上众人望来的目光,她抿了抿唇,道:“我饿了。”

    看来去吏部之前还是要先去饭堂。

    甄仕远起身向外走去。

    午时了,大理寺的饭堂人可不会少,大理寺的官员跑饭堂一向最是积极了。

    ……

    不是所有衙门的饭堂都如大理寺的饭堂那样抢手的,所以黄天道上的百胜楼这等地方就成了不少官员光顾的好地方。

    昨日才打坏的桌面今日便已换上了新的,敢在百胜楼闹事的手头自然不会没有钱。

    两个才从恭房出来的吏部官员正在闲聊。

    “昨日堂中那一下可叫人吓坏了,虞家二爷素日里瞧着也是个文人,发起酒疯来居然也不比粗人好多少。”

    “是啊!昨日真是好险,吃饭险些被波及,之后还因着等三德书坊的《书生神笔传》等到快下值了才回去,好在冉大人什么也未说……”

    正高兴说着的声音戛然而止,两道身影软软的倒了下去,而后迅速被拖到了一旁的屏风后。

    高大的仿翠竹屏风微微晃了晃,两边端着托盘上菜的伙计手脚麻利的端着托盘奔走经过,并没有回头看一眼。

    风大吹的翠竹屏风总是摇晃,不过却并不会倒下来,匠作监董大监的手艺他们还是信的。

    端着菜盘的伙计走入大堂,彻底将天井的安静隔绝在了身后。

    是以,他也未看到有两道人影扛着那两个吏部官员轻轻一跃,跃至屋顶,转眼便不见了踪影。

    就在此时,角落里堆放杂物的屋门突然打开了,有两人自屋中走了出来。

    方才一瞬间掳人的举动并不是无人看到,他们两个便是目击者。

    “光天化日,就在这样热闹的百胜楼里,有人把两个吏部的官员带走却无人知晓。”走出来的女子一身劲装,微微偏了偏头,问身旁的人,“张解,你怎么看?”

    张解摇了摇头,没有回答她这句话,只是指向方才将吏部官员掳走的方向道:“连你也不知道这些人是什么人吗?”

    女子摇了摇头,目光微微一凝,顿了顿却笑了起来:“我说过陛下越来越知晓如何做好一个天子了,我一个掌管阴阳司的又怎会知道她手下的其他势力?”

    “所以,她说的没有错,”张解的目光仍然看着那两人离去的方向,没有移开,“从当初王泊林的事情就可以看出陛下一早便开始布局谋划了。”

    “你那个乔小姐不会有事。”大天师闻言只是轻哂了一声,而后又道,“她在为陛下做事,陛下又怎会让她有事?”

    张解皱眉沉默。

    大天师打量了他片刻,顿了顿,又道:“以我对陛下的了解,昨日的事应该只是个意外,否则那姓黎的小子也不会出现……”

    “吏部就不能换个人来?”张解默了默,出声道,“英雄救美这种事,我不希望他来做。”

    原来皱眉纠结的是这个事。

    大天师笑了,摊手道:“没办法,让那姓黎的小子出现是最合情合理的,当然,冉闻私心里有没有什么推手帮忙的心思我便不知道了。”

    张解看了看她,眉头仍然拧着,没有说话。

    大天师见状,又道:“不过,这做上峰的心我大概能了解一些,想办法撮合得利手下这种事,每个上峰想来都是很乐意做的。”

    “便是做了也没用,苒苒不是那种人。”提起那个名字,张解眉头稍稍松开了一些,眉目间不自觉的染上了几分柔和。

    大天师看着他脸上的神情,淡淡的笑了笑,转而说道:“冉闻今日早朝上这一出应该是想将昨日的那个意外彻底推到阙楼案那些抱怨的人头上。”

    “所以,你的意思是为了让苒苒不起疑心,冉大人才有了今日早朝上那一出?”这个答案让张解觉得有些疑惑,“连同陛下一起演这一出就是为了瞒着她?”

    “应当如此。”大天师说道,“还有,阙楼案涉及其中的那几家虽说陛下明面上饶了过去,私心里对这些纨绔子弟被一个细作玩弄于鼓掌之中必然是不满的。若是老老实实不吭声的还好,似昨日那样还要闹事的,陛下必然不满。”

    所以,不满的结果就是让他们背上这个黑锅,却又让冉闻闹了这一出,显然是在提醒那个女孩子昨日意图对她下手的就是那几家。

    “我说过,陛下越来越懂帝王权术了。”大天师说着渐渐敛去了脸上的笑容,沉声道,“她很看重那个女孩子,甚至还以秤相赠,就有用她的打算,不过,一个没有敌人的手下她是不放心的。”

    张解默了默道:“焦、原两家还不够吗?”

    大天师摇了摇头:“从先前交手的结果来看,我若是陛下怕也不会放心,”说到这里,她朝他瞥了一眼,眼里再次多了几分笑意,“你的乔小姐很厉害,所以陛下又为焦、原两家加了几个助力。”

    一边惜才想重用,另一边却也为她的对手加上了砝码,这就是陛下的平衡之道。

    “陛下让吏部帮忙做的这一出戏,苒苒未必看不懂。”想到昨日女孩子脸上的神情,张解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眼里已是笃定,“她不会觉得昨日动手的真的是那几家。”

    陛下这个局,她未必真的会跳。

    “就算真的知道也要装作不知道。”大天师再次敛了脸上的笑意,正色道,“因为昨日闹事的那几家未必能看的明白,有时候适时的装傻也是不错的,至少闹事的那几个加上焦、原两家还不算棘手。”

    张解沉默了片刻,道:“此事,我会告诉她。”

    “我觉得你只消将这件事告诉乔小姐,不消你说,她自会知道怎么做。”大天师说着忽地轻笑了起来,“我看比起查案,她对处理这等阴谋阳谋之事其实更为得心应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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