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砸出的几个砚台连同墨黑的笔筒都是一样的内有千秋。

    裴卿卿在一旁数了数,道:“四台墨砚,三个笔筒,加起来有一点点沉。”

    当然,那点重量对她来讲不算什么,只不过按照金子来算,那应该是好大一笔钱,可以买几屋子的糖糕了吧!真是的,一想到这里,简直叫人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小姑娘心里想什么都写在脸上了,乔苒揉了揉她的脑袋,对着面前这些沉甸甸的金物件沉思了起来。

    就如那看管证物的小吏所说的那样:“瞧这薛怀的穿着打扮一年四季都是国子监分发的衣袍,绝对不像什么身上揣着那么多钱财的人。”

    而先前在查阙楼案时,他们也将薛怀同怀国公府的关系查过,结论便是十分冷淡,不过面子功夫。怀国公府倒是说了让他要钱自己去账房取,不过薛怀为人清高气傲,觉得怀国公府是在“施舍”他,是以很少从国公府的账房支取过钱。

    先前查到的他日常所用的钱财皆是为画坊画画或者代笔抄书赚来的。

    以此得来的钱财并不多,是以平日过的十分拮据。

    嗯……拮据,乔苒垂眸看向这些纯金的砚台笔筒,此时再想起先前调查的结果,突然觉得有些可笑。

    作为嫌犯与被害者的薛怀难道还能同时查出两个不同的人来不成?

    乔苒又拿起一旁散落的作画颜料,这颜料并不算是顶好的,只能算是中等,当时查薛怀这个人时查到他素日里几乎不用什么钱,将钱财都用在购买作画用具上,囊中羞涩,在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选择中等品次的颜料并没有什么问题。

    这也是先前她并没有对查来的有关薛怀的事情起疑的缘故。

    从外在表现以及薛怀身上那些所用物件来看,查到的一切都是合情合理的。

    眼下他人死了,这一砸却砸出个“不合理”来了。

    明明有那么多钱财,为什么还要对外表现出那副样子?

    乔苒同看管物证的小吏说了一声,带着薛怀那一包东西去找甄仕远。

    当几只纯金墨砚与笔筒被一一摆放在甄仕远面前时,甄仕远脸色微变,指着墨砚和笔筒,问她:“这是薛怀的?”

    乔苒点头。

    甄仕远似是仍有些不敢相信,甚至还拿起其中一个墨砚上手端详了一会儿,而后才放回桌上,看向乔苒,道:“你说……薛怀这个人怎么就……”

    他并没有将话说全,有些时候,听他说话的那个人明白他的意思就好了。

    显然,眼前这个女孩子是明白他话里的意思的。

    查一个人,难道还会查到中途变了一个人不成?

    “这人简直剥开一层还有一层。”甄仕远敲了敲桌子,有些头疼,道,“真是怪了!”

    若是先前在查阙楼案时就查到这些,怕是整个人都要绕进去了。

    不过,为防万一,甄仕远还是多嘴问了一句:“薛怀这个情况应该同阙楼案没有什么关系吧!”

    乔苒摇了摇头,道:“阙楼案的线索都是清楚且理的清的,事情应该同薛怀没有什么关系。”

    甄仕远“哦”了一声,目光再次落到桌上那一排金物件上,他盯着那一排金物件沉默了一会儿,抬头问乔苒道:“那薛怀的事还要继续查吗?”

    “如果同铜板没关系那就查。”女孩子说着对上甄仕远,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额头,道,“大人,薛怀并不是死于溺水,而是死于头上这一下。”

    甄仕远随意的点了点头,看着她:这不是都知道的废话吗?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强调?

    “挨了头上那一下他并没有死,甚至人还是清醒着的。”顿了顿,乔苒又道,“否则也不可能在水里存活下来。”

    “我在想如果薛怀的死跟铜板没关系的话,那么先前给他来一下的人兴许未必知道自己才是那个凶手。”女孩子说到这里,脸上神情变得微妙了起来,她道,“所以方才在来的路上,我居然想到了另一种可能,而且还能将事情说通。”

    听她口中道“还有另一种可能”之后,甄仕远连忙坐直了身子,道:“你说说看。”

    女孩子点了点头,缓缓开口了。

    “那天薛怀绕路去老东门肯定是有别的事与人约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同与他相约之人起了争执,争执之下甚至推搡了一番。”

    “在推搡的过程中,薛怀摔倒了,还受了伤。”

    “而后那人便离开了,因为薛怀没有立刻既出事,是以不管是他自己还是那人又或者车夫、小厮都没有察觉到什么。结果之后,薛怀又碰到了引他吞下铜板的人,或许是因为察觉到危险临近,”乔苒说到这里,微微一顿,那个危险眼下却是不可说的。

    不过如果是他们想的那种危险,如薛怀这样聪明警惕的人定然会想办法逃跑。

    “之后因着急躲避催促车夫赶路,情急之下马车打滑,撞上了桥头,翻入河中。”

    这个推测也是能解释的通整件事情的。

    甄仕远听罢,眼神沉了下来:“如果事情经过是这样的话,那车夫和小厮的死就是意外了。”

    “便是因为车夫和小厮的死,叫我们无法推测薛怀那天到底为什么绕路去了老东门,所以比起这个意外的推测,我想会不会有另外一种可能。”女孩子说着,看了眼甄仕远,“会不会所有事情的真相恰恰相反,一直被我们认为是意外而死的车夫和小厮的死并非意外,而薛怀的死才是无意推搡引起的意外。”

    甄仕远本能的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人有些发懵。

    一时三个人都是意外,一时车夫和小厮是意外,薛怀是谋杀,结果她现在又道薛怀才是意外,车夫和小厮是谋杀。

    他人已经糊涂了。

    但凡查案高手,想象力都是远比一般人要丰富,因为很多时候都要根据现有的线索来推测可能的事发经过。

    但有时候,不是所有人都有这种凭空造物的能力,很多时候听她推测仿佛在看天马行空的话本子一般。

    “罢了罢了,这个案子已经交给你了。”甄仕远挥了挥手,扶着额头,有些无力的说道,“你自己看着办吧!我把唐中元给你……不行,唐中元被徐和修调走了,我还是把平庄拨给你帮你办事好了。”

    他看重的年轻后辈就是这么抢手,真是叫人头疼。

    “等你查完了再将案子的经过告知我好了。”甄仕远说着站了起来,幽幽的看了她一眼,神情中多了几分凝重,“比起薛怀的案子,元亨钱庄那个案子已经拖了很久了。”

    其实拖得也不算久,在此之前,一个案子办上半年一年的也是正常的,甚至有好些案子要办上十年的功夫。

    不过自从她来了大理寺,办案子办的飞快。

    当然,这是一件好事。事实证明,案子发生之后半个月到一个月之内是各种证据线索最多的时候,很多证据和线索会随着案子的拖沓而失踪。

    从这一点上看,案子办的越快,反而越能保证其不会成为一个悬案。

    乔苒“哦”了一声,看了看外头的天色,道:“酉时了。”

    是时候该下值了。

    她下值一向最积极了。

    不过案子办的好,也没什么可说的。

    甄仕远瞥了她一眼,喊了声“等下”,而后转手在桌案上堆砌的一叠书册卷宗里翻出一张堪舆图递了过来,道:“老东门那里的地形图,你自己带回去看看吧!”

    ……

    回家还要带着堪舆图,这甄大人真是个严格的上峰。

    裴卿卿唠叨了一路,同乔苒回到家中。

    往日里早早在门口候着的红豆却并没有如以往那样在门口等她们,就连敲门也没人回应。

    裴卿卿见状干脆一骨碌翻过墙头,而后自己为乔苒开了门。

    待两人走到堂中就知道红豆为什么没有来开门了。

    屋堂里的桌子上摆着一摞话本子,她们进去时,方秀婷正在为红豆念着书里的内容。

    “什么书那么好看啊!”裴卿卿板着小脸严肃的嚷道,“都没有给我和乔小姐开门呢!”

    这话说的红豆一惊,脸色微变,目光在看到乔苒时才松了口气,而后低头认错:“小姐,奴婢听话本子一时忘了……”

    乔苒倒是没有在意这个,左右家里的墙头不算高,就算没有带着裴卿卿,她自己也不是爬不过来,就是费力些罢了。

    “奴婢这就去厨房热饭。”认完错的红豆匆匆向厨房走去。

    饭菜是一早就做好了,不过天冷,饭菜冷的快,每每端上来时都需要重新热一热。

    乔苒点了点头,将桌上的话本子拿了起来。

    一旁拿着话本子的始作俑者方秀婷道:“这是这些时日除了徐十小姐写的那本之外最流行的话本子了,讲的是一个书生得到了一支神笔的故事。”

    《书生神笔传》。

    这本书的名字已经听张解提过一次了,乔苒难得起了个兴致,将话本子拿来翻了翻。

    方秀婷见她感兴趣,便又多说了几句:“这三德书坊的《书生神笔传》虽然不如你那本,不过也挺好看的。”

    她以前怎么没发现话本子那么好看呢?只是发现了之后,兜里为数不多的几个铜板都送进去了。

    乔苒才看了一页,便忍不住开口问方秀婷:“这话本子是说一个书生得到一支神笔,用神笔人生得意的故事?”

    大概是老毛病了,才看了第一页,便开始推测之后的走向。案子查多了,便多少有些这样的毛病。

    听她这么一问,已经看过《书生神笔传》的方秀婷却认真想了好一会儿,才道:“好像也不能这么说。”

    乔苒“咦”了一声,看着她:什么叫好像?

    方秀婷道:“一开始确实是那落魄书生得了一支神笔,那支神笔自己会画画,还写的一手好字什么的,前几册《书生神笔传》写的都是那书生用神笔画的画,写的字结交了厉害人物,还得了美人的芳心。”

    她说前几册?难道后面就变味了?

    乔苒在绣凳上坐了下来,等方秀婷继续说下去。

    “今日新到的那一册却同先前的不大一样了,”方秀婷说着将那一本新的《书生神笔传》找出来,翻了翻,道,“原先都是书生让神笔画什么神笔便画什么,书生让神笔写什么便写什么,可上一册里说神笔开始不听书生的画了,书生让神笔画山水,那神笔却画人物,书生让神笔写祝寿词,那神笔却写了骂人的话,书生因此还得罪了原先看好他的大人……”

    没想到还有这样的转折,乔苒眼里多了几分兴味,问方秀婷:“然后呢?”

    “然后就新到的一册了。”方秀婷摊手翻到最新一册的最后一页指给她看,“已经写完了。不过这最后一册看起来怪怪的,上一册不是说神笔开始不听话了吗?这一册却说神笔只是一时失灵,又好了,那书生向大家小姐和看好他的大人赔了礼,最后得了大家小姐的芳心,做了大人的乘龙快婿,自此飞黄腾达了。”

    “怎么突然变成这个样子了?”乔苒听到这里,奇怪道,“如果是按照上一册的走向,不是应该叫书生将占了神笔的好处都吐回来吗?”

    “是啊!”方秀婷说着,也是一副感慨的样子,“好多人都在追这本话本子,新的一册出来,不少人都在骂这书生是个小偷,偷了神笔的字和画,怎么还能飞黄腾达?不少人因此还去《三德书坊》扔菜叶什么的抗议呢!”

    他们去买书时就看到几个人在往《三德书坊》里扔石子骂骂咧咧的。

    说到这里,方秀婷撇了撇嘴,道:“这都是看话本子看魔怔了吧,不过是编造的故事而已,结果还有人道想将写那本《书生神笔传》的人找出来,让他重新写一本来。”

    乔苒闻言,不由瞥向《书生神笔传》的右下角。

    这本书的署名是:贾书生。

    假书生?这个笔名再联想他写的《书生神笔传》,总觉写书的人是个挺有意思的人。

    “那就将贾书生找出来,”乔苒道,“书坊的东家应该知道这个贾书生吧!外头都抗议成这样了,不如请他去劝贾书生再写一本。这话本子如此流行,他多写一本不但能叫大家心里舒坦,还能多赚一本书的钱,这书坊东家应该愿意的吧!”

    虽然书不是俗物,可开书坊的东家本质上还是个做生意的。

    现成的机会摆在这里,乔苒想不出他会拒绝的理由。

    “那书坊东家自然是想找那贾书生重新写的,”方秀婷闻言,不由叹了口气,道“不过听说那贾书生封笔不想写了,说写了这几本委实太累了,想要离开京城去别的地方走走。”

    这话本子如此流行,乔苒又数了数手边这一摞的书,已足有七八本之多,嗯,如此看来,这个贾书生确实是赚了好大一笔钱。

    足够他去别的地方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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