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殷皇城中大雨滂沱,大峪都城蕲城却正是晴好天气。

    皇宫之中,太监丫鬟皆是低头行色匆匆,满宮中俨然一派肃杀之气,捧着茶盏前往昭和殿的小丫鬟脸色更是惨白,好在只到了昭和殿外,便被守在门口的女子拦下了步子。

    “闵瑛姐姐。”

    小丫鬟行了个礼,手上托着茶盏的托盘被唤作闵瑛的女子接了过去,小丫鬟忙投去一个感激的笑容,俯身拜了两拜。

    闵瑛含笑点了点头,见小丫鬟转身离去,步子渐远,她脸上的笑意这才消失,转脸向殿外守着的两个护卫各看了一眼,语调甚是冷硬。

    “把门看好了,任何人不得靠近。”

    “是。”

    两个护卫端正站着身子应了一声,闵瑛这才捧着茶盏进殿去了。

    殿中和暖,闵瑛绕过玄漆涂的柱子,转了一个弯,便见大峪尊贵的女帝宁琰正坐在四方的椅上翻着折子,眉头紧拧着,神情不虞。

    “陛下。”

    闵瑛轻唤了一声,将茶盏放在了宁琰手边。

    翻看折子的宁琰长得甚是端庄,额头饱满,鼻梁高挺,鹅蛋般的脸上那双杏眼圆圆的,乍一看去煞是可爱,只是那黝黑的眸子深处,却是一片凉薄,与她温婉的容颜并不十分搭配,但又意外的,也并不违和。

    闵瑛愣愣看着宁琰,在那双杏眼中,恍惚看到了从前的昭和公主。

    从前的宁琰,是尊贵皇室中最不摆架子的昭和公主,是最无心政事,只求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怀春少女,只是这样一个顶顶温柔的女子,最后竟在皇位纷争中变成了冷血无情的帝王。

    ‘哐当——’

    闷闷一声,方被送到宁琰手边的茶盏应声落地,因地上铺了一张绒毯,只洒了茶水,杯盏咕噜噜滚了两圈,仍是完好无损。

    “陛下息怒。”

    闵瑛说着,俯身将地上的茶盏拾了起来,又将它放在了另一张桌案之上,这才回身站定在了宁琰身侧。

    “薛鸣均是疯了吗?!”

    宁琰斥责了一声,声音不大,却甚是狠厉,似被困在笼中的野兽,喉咙里发出低哑的咆哮,一阵阵让人胆寒。

    “丞相素来如此,陛下要早做打算啊…”

    闵瑛颔首,抬眼静静看着宁琰姣好的面容。

    宁琰将手中的折子猛地扔在桌上,目光却是仍看着那折子,似乎是透过薄薄的几层纸,看到了那个日渐猖狂,行事乖戾的丞相。

    宁琰登基不过短短四年,在这四年中费尽心机,她一介女流,才终于在大峪立下了一点根基,但薛家世代为相,薛鸣均又求娶了兵部尚书林平的女儿为妻,如今更是势大,她所筹谋来的那一点权利,在薛鸣均面前不过是螳臂当车罢了。

    薛鸣均不除,林氏不除,她的皇位,又能坐稳多久呢?她败了不打紧,反正皇位也是被推着坐上去的,可是先帝的骨血如今只剩她了,她若倒了,这大峪的江山,还能姓宁吗?

    林平狼子野心她早看在眼里,只恨无力除之,眼下…却不失为一个机会。

    宁琰将案上的折子重新拿了起来,复又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半晌嘴角抽动了一下,拿了笔批了那道请缨的折子。

    “陛下,赖汾是林平的人,丞相让他去领军,便是逼着您将兵权又割了一分送出去,若赖汾赢了,回来林氏又多了一分军功,只怕再难将兵权收回来。”

    宁琰放了笔,将折子上自己的朱批轻轻抚了一遍,白嫩的手指因为日日批改奏章,处理国事,如今已经不再修长,中指甚至因为常年握笔写字的缘故,生生突出一节,显得格外扎眼。

    “让他去吧。”宁琰将折子合上,扔在了那一堆看过的折子堆上,“林平的人总在京中,我便没有机会收拾他们,天高皇帝远,他若是有命去没命回,可怪不到我的头上。”

    闵瑛看了宁琰一眼,点了点头:“我这便去安排。”

    昭和殿中又恢复了安静,宁琰的眼睛慢悠悠又看向了那道她刚扔下的折子,那上面一字一句,一笔一划,皆是薛鸣均的手笔。

    从前海棠花下少年郎,翩翩如玉,似天外谪仙,她也是心动过的,谁料如今,那少年摇身一变,已是权倾朝野的丞相,而她,也成了无人可交心的帝王。

    这帝王之位,原就是他推她上来的,她满心欢喜,以为他会护她爱她,谁知甫一登基,惠阳殿上,便是看他伏地叩拜,向自己求娶兵部尚书的女儿林霜霜。

    她瞠目看了他良久,他只是静如深潭,等她答应,因为他知道,她无法拒绝。

    宁琰将目光从那折子上移开,转向了玄色的殿柱。她的脑海中闪过了这些年来薛鸣均的所作所为,他不仅是在感情上背弃了她,竟还想在权利上将她赶尽杀绝。

    嘴角挑起一个奚落的笑意,也不知她是在嘲笑自己当初一心相信薛鸣均实在太傻,还是在嘲笑林薛两家痴心妄想。

    薛鸣均这般筹谋争夺,与她针锋相对般的抗衡,许是早已打定主意站在林平那边了。辅她上位,不过是因为她是一个不经事的公主,好掌控些罢了。

    来日改朝换代,薛鸣均恐怕还想着自己称帝,再让林霜霜那个贱人做皇后。

    宁琰眨了眨盯得发酸的眼,心中渐起了狠绝之心。

    这江山,是她宁家的江山,大峪,是她宁琰的大峪,不管谁妄想分一杯羹,谁就得用命来赔自己的贪心!

    撕了一截条状的纸,宁琰伸手又将笔拿了起来,俯首疾笔写了数行小字,将笔放下后又拿起字条,悉心将墨迹吹了吹,待墨迹干后,宁琰将字条仔细折好,朝着空旷的昭和殿唤了一声。

    “阿靳。”

    梁上忽而闪过一道玄影,随即宁琰的案前单膝跪了一个人,眼睛却是被一条黑绸蒙住,似是看不见。

    名唤阿靳的人俯首,并不说话,只等着宁琰下令。

    宁琰将字条放在案前道:“你去一趟桑融,将这字条交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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