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帝要死了?

    这个震撼人心的消息瞬间传遍雪岭内外,场中人齐齐愕然。

    风雪为之沉寂,莽川因之震颤,雪原为其默然。

    夏侯清神色迷茫,俄而恼羞成怒,厉喝道:“哪来的神棍,安敢在此胡言乱语?”

    他惊慌失措,仓惶下山,朝着太康奔掠逃去。

    然而观其眼底最深处,那一抹难以掩饰的激动与振奋,剑客嘴角抽搐。

    他微微颦眉,深邃而冷漠的眼神宛若利剑,似能穿透夏侯清的心神,对方那双如同饕餮般的贪婪自然落入他眼中,如同淫贼掉入青楼、赌鬼徜徉赌场以及贪财者撞见无数金银珠宝一般。

    很明显,其视权力为一切,为了争夺大靖皇位,这位二皇子可以不择手段,无所不用其极。

    他暗叹一声,此子当属豺狼无疑。

    生父陨落,不思报仇,第一时间想到的竟是赶回争夺帝位,可见天家情感之淡薄。

    “你即刻随本宫回都,助我协助贵妃主持太康诸事,稳定朝局!”

    不出他所料,夏侯淳一脸肃穆,深吸口气后,郑重其事地对着剑客言道。

    然而剑客手持朱砂不为所动,身形漂浮在空,抬眼看了下雪岭之上后,他淡漠言道:“贵妃之约,我已完成,此事之后,契约便彻底失效。”

    言外之意,从现在开始,你的死活与他再无任何干系。

    夏侯清变色,“你敢!”

    锵!!!

    一道剑光霍然斩在夏侯清身前,唬了他一跳,吓出了一身冷汗。

    剑客面无表情地道:“趁本座尚未翻脸之前,赶紧滚,否则我不介意先杀你祭旗!”

    其实按照他大剑山与贵妃所缔之约,乃是保护此子来回安危,可这小子太过无君无父,更有些目中无人,他懒得太搭理这狼心狗肺之徒了。

    夏侯清脸上涨红,“你!”

    剑客置若罔闻,瞥了对方一眼后,冷哂一声,袖袍一甩后,便抬脚上山。

    随着剑客的登山,身上气势渐渐升隆,强悍的气势裹挟飞雪形成雪龙卷,在半山腰肆虐。

    夏侯清脸色变幻,恨恨地看了眼山岭与剑客后,不甘地跺了跺脚后,带着暗中秘卫匆匆南下,朝着太康而去。

    在皇位面前,一切都是虚妄。

    与此同时,据此百里之外,有数道身影临崖而立。

    凛冽的飞雪霜刃肆意的刮着他们几近皲裂的脸颊,高处不胜寒的阴冷之风将破烂不堪的棉袄吹的呼呼作响,他们手中或是不断搓着手掌,试图摩擦取热,或是双手笼袖,眯着眼眺望远方,凝视着玄宗所在方向。

    亦或者,头顶毡帽,身披金光闪闪的佛门袈裟,手杵法杖,捻珠诵念佛号,低眉顺眼,梵音阵阵。

    “看到了么?”

    这个曾在东都令方储府内昙花一现的老人转头问道。

    稍显邋遢的老人翻了翻白眼,没好气地言道:“跋涉千里,深入敌境,就为了看人打架?无不无聊?”

    和尚沉默少许后,轻声道:“玄宗势大,非人力可匹敌。”

    王大管家笑眯眯地笼袖,“蚂蚁咬死象,太微想要成为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那个‘一’,也要问问你我百家九流的意见啊。”

    他摊开双手,无奈地道:“咱好歹也是活了几百岁的人物,总不能坐以待毙,任由他喊打喊杀吧?”

    普济老和尚念珠微顿,被风雪冻开的嘴唇停止蠕动,浑浊的眼神微抬,转了个方向,似能跃过数千里之距,直抵晋州城外那场虐杀。

    不知过去多久,他幽幽目光一闪,轻叹道:“连靖帝都无法将他击杀,一个清丹境小子如何可行?”

    邋遢汉子嗅了嗅乌漆麻黑的袖口,面不改色地卷入袖内,轻咳一声后,看着和尚认真地道:“那小子可是我选中的人,你看不上他,那就是看不上我安某人咯?”

    啪。

    念珠碎了一颗。

    和尚无奈,揉了揉不断上下乱跳的白眉,轻叹道:“那孩子贫僧见过一面,并非易于摆弄之辈,怎会甘愿被你们摆弄?退一万步而言,即便他果真愿意,可我观其是个早夭之相,如何能堪当如此大任?”

    王大管家袖袍一震,瞥了一眼邋遢汉子,对方讪讪而笑,将身上污渍抖落在地。

    “先有杀母欺身之仇,后添杀父亡国之恨,我就不信他不敢杀上天都峰!”

    说到这里,他语气一顿,声音低沉,“至于夭折之相早已被我破除,无需担心。”

    和尚心中一抖,眉宇颤了颤,仿佛第一次正视这位老人,心中飞快运转,这老不死的莫非果真能逆天改命。

    思索半晌后,他看了看二人,故意轻叹一声,“也罢,既然你们都下血本了,那贫僧也不是藏私之人。”

    说着他抖了抖袈裟,自袖口下面露出一个金灿灿的钵盂,其色泽玄黄,气息幽深绵长,宛若大地般厚实,坚不可摧。

    观其气息,足以媲美真人巅峰。

    邋遢汉子咳嗽一声,直接震惊地将胡茬扯了好几根,眼睛瞪大了如牛目,“我说秃驴,不至于吧,玩儿这么大?”

    此钵盂,可并非寻常之物,曾‘送走’三位佛门主持方丈,来自更是大的吓人,乃是佛门传世至宝之一,更是为数不多的宗门底蕴。

    更无论,这钵盂承受了百年香火,其内已然沾染了一缕佛门气运,由此宝在身,几乎相当于一次免死金牌啊。

    只见和尚眼帘低垂,串珠枯指轻轻一敲,钵盂瞬间碎裂,化为数百块金箔,悬浮在三人身前。

    老和尚目光复杂之色一闪而逝,轻声道:“我佛门百年气运,便借你一用了。”

    说完他轻轻一挥,那数百金箔齐齐震颤,瞬间化为流光,破空而去。

    王大管家笑容渐敛,抬眼尽是桀骜与睥睨,目光直至某座隐藏在重重金光紫气中的七彩仙山之上,他嘴角似有玩儿,喃喃自语地道:“接下来,咱们就陪这位掌教真人好好玩玩。”

    雪坑之中,那位来自晋州城的老仆猛然挑起,以兔起鹘落之势轻踩雪坡,几个闪身纵掠后,便朝着晋州城遁去。

    道袍翻飞的萧晗宸嗤笑,他自然看出这是传承南阎大派的遁地秘术,以雪地飞掠为障眼法,混淆视线,暗地里其实早已钻地遁走几百丈之外,几个呼吸功夫,便至半里外。

    不过萧晗宸并未在意,他今日既敢捅破这个惊天秘密,自然不惧小小东靖的震怒,袖袍一甩,四周霜雪被彻底扫尽,冰雪覆盖之下,春意乍露,大地开始复苏,冬去春来,仿佛昭示着新生与开始。

    但这一幕,却令失神的夏侯淳与天心神色愈发郑重,如临大敌。

    作为玄宗燕京玉虚观的掌舵者,萧晗宸无疑是玄宗真人境中的佼佼者,尤其是其在真人境浸淫了整整十余年,将‘心若微尘,明悟灵虚’八字箴言领悟到极致,一手玄宗道法早已登堂入室,符箓、修为以及玄门秘术更是直追玄宗几位副宗,颇有青出于蓝胜于蓝之势。

    而他也正是凭借堂堂真人巅峰的强悍修为,与出神入化的玄宗秘术,被誉为呼声最高的玄宗承道者之一,为下一任玄宗‘道子’有力争夺者。

    甚至传言,为了防止这位未来的玄宗传承人夭折,天都峰长老院一度将道门十大法剑‘勾陈剑’赐予其防身,有此剑在手,本就傲世同阶的萧晗宸如虎添翼,道一声同阶中最强存在也不虚。

    道其恐怖之处,可谓是无法用言语说尽。

    面对如此绝巅存在,强如真人沈光胤也毫不犹豫的掉头就走,骄傲如天心也不禁低下她高贵的头颅,更别说号称晋州土皇帝的夏侯融父子,直接龟缩在晋阳城,连头不敢冒。

    如此恐怖存在亲自下场,前来猎杀夏侯淳,可谓是他的‘莫大荣幸’啊。

    哒哒。

    萧晗宸袖袍拂动,步履踏波而行,负手浮空而立,俯瞰着坑中的夏侯淳。

    只见他高高在上,宛若端居九天之上的鲲鹏俯视着地上的蝼蚁。

    看见夏侯淳怒火中烧,颇有将他啖骨食肉之意,萧晗宸目中戏谑,似笑非笑地道:“怎么,想杀我为你爹报仇?”

    天心俯身,将夏侯淳扶起,身侧天心令稍显黯淡,但仍然勉力支撑,试图尽最后一丝力气,送夏侯淳逃走。

    忽然,夏侯淳笑了。

    笑得灿烂至极。

    他朗声大笑,笑声传遍数里雪原川岭。

    萧晗宸微微眯眼,冷哂道,“垂死挣扎。”

    话音刚落,只见夏侯淳笑声骤罢:“你说我父皇死了?就凭你那位玄宗宗主,也想杀我大靖人皇,他敢么?”

    他目光灼灼,手中山渐青泛起幽碧光芒,一字一句地道:“我父乃大靖帝王,上承高穹昊天之命,下担亿万百姓之责,受天地气运庇佑,动之则宇内不稳,杀之则天人受罚!”

    “别说他太微尚未证道成仙,便是成就仙人,一旦在凡间弑敌也要受到天谴惩罚!”

    萧晗宸微微眯眼,冷嗤道:“小儿也敢口出狂言?坐井观天,妄自尊大。”

    话虽如此,但其眼中杀意愈发凌厉,如同针芒般刺在夏侯淳二人脸上,疼痛难忍。

    夏侯淳下巴一抬,三尺青锋直指萧晗宸,嘴角泛起讥讽之色,“要杀便杀,何必多此一举,徒争口舌之利不过是妇人行径,白白失了高人风范。”

    嗡嗡嗡。

    气机散开,夏侯淳闷哼一声,萧晗宸连声道好,一字一句地道:“既然你如此迫不及待的寻思,那本座便成全人,让你们父子二人在阴曹地府相遇!”

    夏侯淳指了指脑袋,笑道:“我夏侯淳杀过贵妃,造过反,也宰过道奴,莫非还怕你不成?这颗大好头颅在此,有本事便来取!!”

    身侧天心呼吸一窒,霍然转头直视夏侯淳,杏目瞪大,厉声低喝道:“你说什么胡言乱语,你我联手未尝不能突围出去。”

    夏侯淳转头看着她,眼神复杂难言,眼神少见的温柔,声音微涩声道:“你又何苦跟着我寻死。”

    天心脸颊冷若冰霜,抿嘴言道:“你可是本圣女的债主,只能死在我手上!”

    夏侯淳脸上感动瞬间凝滞,恼羞成怒之下,气急败坏地道:“死婆娘,赶紧给老子滚!”

    上方萧晗宸眼神漠然,对着眼前这对苦命鸳鸯临死之前的打情骂俏毫不在意,他气息一震,磅礴气息撑开,如渊似海的真人修为如同一座巍峨巨峰,悍然压在夏侯淳二人身上。

    如负千钧。

    夏侯淳艰难抬首,七窍流血,看向萧晗宸的眼神晦暗不明。

    娘的,还不来,莫非真要老子唤出底牌不成?

    身侧天心闷哼一声,抬起一只手,眼底露出一丝决然。

    撕拉一声,她竟撤下身上的染血道袍,披在夏侯淳身上。

    他身上重压瞬间消失,愕然转头,脸色大变,“不可!”

    天心面不改色,身上传来咔咔作响。

    那是筋骨错乱的声音,距离粉身碎骨只有一步之遥。

    “不要!!”

    一道惊慌的呼叫声自远处传来,只见雪域川岭间,有一抹倩影正疯狂奔袭而来。

    萧晗宸眼底不屑,“蚍蜉撼树,不自量力。”

    袖袍一甩,两个女子瞬间被甩飞书百丈,颓然栽入雪坑之中,生死不知。

    坑中夏侯淳一脸平静,仿佛知晓死亡将至,故作从容。

    萧晗宸轻笑一声,正欲结果了此子。

    忽然,一阵破空声传来,他脸色微变。

    金光洒下,如同金缕玉衣般,缓缓降下,落在夏侯淳身上。

    数百金箔如同鳞片般,错落有致地围绕夏侯淳,镶嵌入体内。

    霎时,金光爆射,绚烂夺目。

    萧晗宸霍然抬头,震怒喝斥,“哪儿来的宵小之辈,胆敢阻我玄宗!!!”

    天地之间似有佛号诵出,萧晗宸目光一凝,只见天边莲花绽放,有位唇红齿白的年轻和尚踏空而来。

    他双手合什,含笑自若,朝着夏侯淳微微颔首,“夏侯施主,小僧可曾来晚?”

    萧晗宸眼角猝然一缩,冷冽脸色霍然一变,如同蛇蝎般的目光落在夏侯淳身上。

    只见他微微一笑,拍了拍天心后,方才对着这位远道而来的贵客笑道:“识禅大师来的正好!”

    他一指萧晗宸,大笑道:“今日你我便联手,斩了这个妖道!”

    “放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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