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逍话一出口,吃惊的不是吴天宝,而是秋娘。

    河道费收取不是一天两天,而是持续了多年,从一开始船娘们一直抱怨,到后来慢慢适应,如今已经成了老规矩。

    秋娘实在是因为家中拮据,真要交了河道费,连吃饭都成问题,所以才躲躲闪闪,一直抗拒。

    但数百名船娘,像秋娘这样东躲西藏逃避河道费的船娘没有几个。

    秦逍一张口就让太平会取消收取河道费的规矩,秋娘自然是大感惊讶,心想太平会绝不可能答应秦逍的要求。

    “取消船娘的河道费?”吴天宝一怔。

    秦逍点头道:“如果不是迫不得已,这些女眷也不可能抛头露面去撑船。我知道太平会和青衣堂在京都生意很多,财源广进,相比而言,区区河道费实在是不值一提。京都船娘加起来也才几百号人,即使太平会占了一半,一年收取三百人的河道费,加起来估摸着也就一千多两银子,对你们太平会来说,这一千两银子实在算不了什么,可是对几百名船娘来说,却靠着她们养家活口。”

    吴天宝微微颔首,秦逍继续道:“我也知道,京都三大水系,都是从城外通渠过来,也是京畿附近的货运水道,每天京都来往的货船不在少数,你们当然也会从他们那里收取银子。商船那边,我管不了,船娘的河道费,你们还是考虑考虑。”

    “既然秦公子都这样说了,我若不答应,那实在不够意思。”吴天宝笑道:“也好,从这个月开始,京都船娘的河道费就免了,在太平会河道上,我们不会再收一文银钱。”

    秋娘惊讶万分,看着吴天宝,只以为他是在开玩笑,又看了看秦逍,只觉得这年轻人实在是了不得,一句话竟然让太平会坐堂二哥直接免了船娘的河道费,这要是说出去,只怕没人敢相信。

    秦逍无非是觉得船娘生活艰苦,所以才借机说了一下,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孰知吴天宝竟然痛快答应,怔了一下。

    “秦公子还有什么要求但说无妨,我若能做主,自然是无有不允。”吴天宝笑道。

    秦逍虽然对太平会也没什么好感,但吴天宝能够答应自己的要求,至少让京都半数船娘得了好处,对吴天宝倒是高看了一眼,拱手道:“吴二爷能够答允,那是船娘们的福气,我替她们谢过。”

    “不敢不敢。”吴天宝忙回礼道:“是秦公子宅心仁厚,这事儿以前是我们的不是,我们该向那些船娘表示歉意才是。”

    秦逍知道他这话未必是真,但能说出来,也算不错。

    “秦公子既然一心想为她们办好事,吴某在这里也拍胸向您保证,只要是我们河道的船娘,我们非但不会收她们的河道费,日后谁要是敢欺负她们,太平会绝对不是袖手旁观。”吴天宝正色道。

    秦逍笑道:“吴二爷,其实与人方便,也是自己方便。你想想,免去河道费,还保障她们的安全,青衣堂那边的船娘们知道这消息,定然都会往你们的河道去。他们去了,那些游客在青衣堂的地盘上瞧不见游船,只会都往你们那里去,人多起来,那些商铺的生意也就更好,利润多了,给你们交银子也就心甘情愿。倒是青衣堂这边没了人,生意冷清,再让那些商铺交银子,他们心里更是不满,说不定到时候京都的诸多商铺都会跑到你们的地面上,真要是如此,青衣堂如何与太平会相争?”

    吴天宝一拍手,叫道:“妙,妙。秦公子,一语点醒梦中人,弟兄们以前被银子蒙住眼,你这一说,吴某豁然开朗。不错,免了船娘的河道费,不但让太平会有了好名声,而且还能让游人往咱们那边去,哈哈哈哈,一举三得,妙!”

    秦逍心想好名声倒未必会有,不过相较于青衣堂,你太平会自然在名声上略占上风。

    “秦公子,不打扰了。”吴天宝后退两步,拱手深深一礼:“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去永宁坊找我们就是,吴某先告辞!”再不多言,转身就走,三名手下将礼盒放在地上,也都是向秦逍一拱手,转身跟了上去。

    秦逍抬手叫了一声,想让吴天宝将东西拿回去,但吴天宝等人去似乎没听见,快步离去。

    出了苦水巷,穿过两条街,吴天宝径自到了一家布庄边上,那里停靠着一辆马车,走到窗边,吴天宝毕恭毕敬道:“大哥,东西已经送过去,也和他说了,只要有事,可以随时去永宁坊找我们。”

    “他说了什么?”马车里传出一个声音。

    “别的倒没说,不过让我们免去船娘们的河道费。”吴天宝轻声道:“我也答应他了。”

    车厢里那人笑了一声,道:“秦逍手段狠辣,不过心性良善,竟然还想着那些船娘。在京都历练几年,便会视她们为草芥,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为她们说话。”

    “大哥说的是。”吴天宝轻声道:“能够想着贫贱之人,心性确实良善。”

    “你可看出他是否受伤?”

    “有血腥味。”吴天宝道:“而且我看他右肩从头到尾显得十分僵硬,如果没有猜错,他的右肩应该受了伤。”

    “他中箭了?”

    “应该不会有错。”马车四周并无人靠近,吴天宝的凑在马车窗边,声音还是很轻:“秦逍昨晚从刑部出来后,宗辛就一直远远尾随。宗辛擅长追踪,而且没有靠太近,秦逍应该是没有发现。梓桐巷子里发生刺杀的时候,宗辛没有敢太靠近,发现了两名刺客,并无箭手,现在看来,事发的时候,还有一名箭手躲在暗处。”

    马车里那人沉默了片刻,终于道:“很奇怪!”

    “大哥,怎么了?”

    “昨夜的刺杀,分明是要将秦逍置于死地。”马车里的声音道:“那名箭手为何没有在箭头上淬毒?”

    “大哥,你是说.....?”

    “如果箭手在箭头上淬有毒药,箭矢射中秦逍,秦逍恐怕已经死了。”那人叹道:“那名箭手本不该出现如此失误。”

    吴天宝低声道:“昨夜被秦逍开肠破肚的是江州宋义,传闻是三品武者,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京都。既然宋义二人在明面,那么暗中的杀招箭手至少也是个三品箭手,小弟以为,一名三品箭手刺客,绝不可能出现如此疏忽,否则他活不到现在。”

    “你是说,箭头上确实淬有剧毒?”车内人问道。

    “是。”

    “既然如此,那秦逍......?”

    “小弟也不知道他为何能活下来。”吴天宝轻声道:“大哥,秦逍也许不像我们表面看得那么简单。”

    车内人道:“他能活下来,不是坏事。至少他现在确实不应该死。”轻笑道:“他若真的死了,我的日子会很不好过。”

    秦逍当然不知道送他礼物的太平会大哥与他只隔了一条街,看着摆在地上的礼盒,看了看秋娘,见秋娘也正看着自己,只能笑道:“想不到京都的人这么客气。”

    秋娘此时倒是打心眼里佩服秦逍,忍不住道:“你.....你真有本事。”

    秦逍摇摇头,道:“既然吃饭吃的好好的,突然被他们打扰,这些就权当是他们赔罪的礼物。”将三只礼盒搬进屋里,向秋娘道:“这两瓶酒,我和顾大哥一人一瓶,绸缎和糕点都是你的。”

    “我不要。”秋娘立刻道:“都是送给你的,我可不能要。”

    “秋娘姐,昨晚要不是你帮忙,我只怕已经死在街头。”秦逍盯着秋娘,似乎有些生气:“这点东西你还和我客气?是不是将我当外人了?”

    秋娘心想你还真将自己当成自己人了,咱们才认识两天,不是外人又是什么,但这话自然不好说出口,只能道:“那提花织物可是昂贵得很,只有达官贵人才用得起,普通老百姓想也不敢想的。”

    “不用想,咱们现在就有。”秦逍将绸缎礼盒塞到秋娘怀中:“谁规定好东西只能达官贵人享用?咱们照用不误。我瞧那绸缎却是很柔滑,回头你做两件衣裳,要是觉得穿外面被左邻右舍嫉妒,就做成内衣,贴身.....!”他也是想到什么说什么,只是这话明显不对劲,戛然而止,秋娘也是有些尴尬,低声道:“我不用.....!”虽然这样说,却也没有将提花织物还回来。

    秦逍将糕点礼盒放在桌上,打开礼盒,瞧着琳琅满目的糕点,笑道:“太平会那位大哥倒是有趣,给我送东西,却送来这些精致的糕点。是了,他知道我在这里,也知道秋娘姐住这里,打着旗号是送给我,其实是想送给你,你以前在他们的河道被勒索,所以他们心里有愧意,想用糕点来补偿你。”

    “就你会说话。”秋娘噗嗤一笑,娇艳动人,放下绸缎,还是过去关上门,却不好拴上门闩,回到桌边坐下道:“我只是个船娘,他们才不会看我什么面子,都是因为你。”看着秦逍清秀面庞,忍不住问道:“秦逍,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其实那天秦逍和顾白衣说话的时候,秋娘躲在墙根听墙角,隐隐知道秦逍是从西陵而来,而且似乎是要到京城禀报紧急军情,但两个大男人说的国家大事,她实在没有什么兴趣,听了一小半就离开。

    今日见到太平会的首领派人送来礼物,吴天宝对秦逍亦是恭敬得很,愈发觉得秦逍不简单。

    “我?”秦逍一怔,从礼盒里取了一块八珍糕递过去:“我是秦逍啊。”

    秋娘见那八珍糕精致非常,犹豫一下,还是接了过去,道:“我知道你名字,我是说.....我是说你和太平会的大哥是什么关系?他干嘛要对你这么好?吴二爷说你是他大哥的恩人,你早就认识他?”

    “我到现在都不知道那位大哥是谁,更不知道对他有什么恩惠。”秦逍心里确实疑惑:“我怀疑他是不是认错人了。”

    “那可不会。”秋娘道:“他又不是一般人,怎会认错人?你以前来过京都?”

    “初来乍到,这是第一次。”秦逍叹道:“我之前只是西陵的一个小衙差,在监牢里当差,就是个狱卒。”

    秋娘水汪汪的眼睛圆睁着:“你是狱卒?”

    “你不信?”

    “我不信。”秋娘摇摇头:“你如果是狱卒,怎会有这么大本事。”

    “秋娘姐,我是真心和你说话,绝无虚假。”秦逍道:“你就相信我。”

    话声刚落,“嘎吱”一声响,屋门被推开,顾白衣站在门外,看着二人对面坐着,呆了一下,喃喃道:“你真心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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