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绝不会用张永年。”文博简淡淡说道。

    文和孝讶道:“父亲如何知道?”

    “当年建奴从喜峰口入寇京师,大家都有责任。秦成业守着辽东,让建奴绕过去了;李建如坐镇蓟州,没拦住;但陛下……陛下心里明白,最大的责任在谁那里。”

    “人嘛,心中有愧,便不会再想面对。张永年是李建如提拔过的,就注定不会再受重用,事实上若非他是个强干的,连巡捕营的位置都坐不住。”

    文和孝比三弟文和仁聪明些,应道:“那人选便落在邱鹏程身上了,陛下既是让王芳重整太平司,这提名之权便在王芳这里。老太监一辈子呆在宫里,如今最信任的就是王笑。”

    文博简点点头,示意文和孝接着说。

    “有卢正初罩着,别人都对太平司指挥使的位置插不了手。”文和孝眼睛一亮,道:“但我们不同,我们既然知道人选会是邱鹏程,便可以早早的将他拉拢过来。”

    文博简点了点头,淡淡道:“你二十年的官没白当。”

    老人说着,心中感慨了一句:可惜啊,你在户部员外郎的位置上太久,只有五品辅事官的眼界……唉,子辈不行呐。

    文和孝被夸了一句,很有些喜意,道:“那孩儿亲自去将邱鹏程收买了?”

    “不必了。”文博简有些疲惫地摆了摆手。

    文和孝便感到很是疑惑。

    过了一会。

    “祖父。”

    随着这一声唤,一个青年男子走进厅内。

    “见过祖父、见过二叔。”

    “瑜儿回来了。”文博简的眼睛便亮了起来。

    文家长房三子文弘瑜,时年二十八岁,长相俊朗、目若朗星。

    京城欢场中的风流名士,“多情酒公子,风流檀玉郎”其诗第二句,指的便是文弘瑜。

    大概可以说是,与王珍齐名的……嫖客?

    他少时风流,二十岁后才开始读书,二十五岁便中了进士,如今已馆选了庶吉士,进了翰林院。

    七品翰林编修,官不大,却是真正的前途无量。

    下一刻,文博简却是对文和孝道:“忘了和你说,瑜儿今日刚升了从六品的史官修撰,是一桩可喜之事。”

    文和孝一愣。

    他因检举了白义章,现在不敢去户部坐堂,干脆告病在家休养,因此还不知今日之事。

    文博简见文和孝这愣愣的模样,心中叹息一声,道:“你是为官者。哪怕告病在家,就能真将自己的耳目闭起来?连这么大的事也不知道?”

    他说的是王笑与何良远打架的事。

    文和孝心中却极是委屈——爹,我一天都在陪你啊。

    还有,不过是升了从六品的小官,如何能称得上大事?

    文和孝只好对文弘瑜哈哈笑道:“大哥不在京,那二叔我来操办一番,为瑜儿庆贺。”

    文弘瑜笑道:“不劳二叔,想必我过几天还要升官,到时候一起办便是。”

    这句话却是以一种开玩笑的态度说的,是文弘瑜以前在欢场中与女子打趣惯用的语气。

    文和孝一愣。

    而接下来祖孙俩的对话,就更让他云里雾里了。

    文弘瑜道:“邱鹏程。孩儿刚才已然拿下了。”

    “做得好。”文博简道:“接下来为陛下修书,你可有把握替代王笑?”

    文弘瑜笑道:“论词才我比不上他,但他那一点风水言论,孩儿早已经参透了。”

    他说罢,玩笑般地道:“更何况,我们文家可是书商。”

    “哈哈哈,书商。”文博简道开怀大笑,道:“那小子趟出了一条康庄大道,却是最适合你走,一边为陛下修书正名,一边为陛下执刀杀人。吾孙文武双全,舍你其谁!”

    “是谓‘前人铺路,后人乘凉’也。”文弘瑜便陪着祖父笑起来。

    祖孙俩笑了好一阵,苍苍老者才停下来,毫不掩饰地道:“老夫将家族的希望,都放在你身上……”

    接着,他摆了摆手,道:“你去忙你的。别在这陪我这个老头子耗时间。”

    “是,祖父。”

    等文弘瑜退下去,文博简便向文和孝问道:“我刚才那句话,你可服气?”

    没等文和仁回答,文博简又淡淡道:“我与瑜儿的对话,你要是能听得懂。那为父便给你一个不服气的资格。”

    文和孝一愣,巨大的失落与无力感便涌上心头!

    他知道父亲看重弘瑜,却没想到,这佑大的家业……连个过渡都没有,竟是直接跃过了自己这辈人。

    文博简缓缓而谈起来。

    “我让老三去找王家的破绽,他找了个什么东西?!扶不上墙的烂泥……但也好,让他去闹、去丢人现眼,去迷惑京城中那些人,也算是为瑜儿暗渡陈仓。”

    “如今太平司指挥使之位已拿下来了,看老夫亲自踩下王笑、夺了他的产业园,等为陛下修完书,瑜儿的前程……你想都不敢想!”

    “你三弟是个呆的,以为我的宝押在钱承运的身上。你也是个呆的!以为我的宝押在左经纶身上。”

    “你们这些呆子!”

    “看问题是像你们这么看吗?!最根本的道理是什么?世上谁最靠得住——自己!”

    “一个个的,要么想着靠姑父,要么想着靠妹夫?!老夫能将这佑大的家业,交在你们这些蠢才手里吗?!”

    老人叱骂了这一句之后,他正在盛年的五品官儿子就跪了下来。

    “记得,别指望那些高官能当你的大树,好好扶持你的亲侄子。”老人又道。

    文和孝低头不语。

    文博简冷笑一声。

    “不服气?那为父问你,王家破绽是什么?你要能说出来,为父改为扶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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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邱……邱鹏程……”

    一句话入耳,延光帝的脸色缓和下来。

    因担心这孩子经不住吓,自己只用了五成功力而已。

    果然就差点将他吓晕运去了。

    朕实在是炉火纯青呐

    比起那些人,这孩子的心思还是干净坦荡。

    ——延光帝心中如此叹了一句。

    “你果然和王芳有勾结!”

    接着又是一声可怕的叱骂,如雷霆霹雳。

    王笑心中一跳。

    赌了。

    他一咬牙,道:“我和王公公都是忠于陛下的!”

    “我们忠于陛下,自然是臭味相……不对,自然是有共同话题。在一起背后说那些文官的坏话也是有的,又不是什么……”

    在延光帝可怕的目光中,他语气越来越弱:“……大事。”

    “但你是朕的附马,你竟还敢操纵太平司指挥使的人选!”延光帝冷笑一声,道:“依祖宗家训,附马都尉敢与厂司勾结,朕现在就能将你满门抄斩!”

    王笑:“!!”

    扑通扑通扑通……

    头上冷汗直流。

    他感到一阵眩晕。

    二哥的事他知道吗?

    他知不知道我今天在揣度他的心思?

    自己今天确实太太……太飘了。

    还是得逃。

    不去江南了,直接去海外!

    但现在怎么办?

    要不要晕过去算了?

    又是良久。

    延光帝的目光如电。

    王笑有些迷茫地转了转头,样子看起来有些呆傻。

    “那那我以后,不和王公公玩就是了……”

    少年有些委屈地道:“我想着自己要尚公主了,又看陛下亲切,才想为陛下办些事的,王公公人又热情,口口声声说陛下这里有多难、那里有多难。我看他年纪大了,对宫外又不熟,好心帮衬了一把……”

    “那要是早知道这样违了祖宗家法,我肯定不会这样啊。我家又不缺钱,我安安心心跟家里呆着……”

    王笑絮絮叨叨的。

    心里却很有些焦急。

    快!

    哭出来!

    但最开始的时候吓到忘了哭,此时看延光帝的神色缓和下来,他心中已道了一声“稳了”。

    ——对啊,我刚为陛下做了这么多事!他就是因为要大用我,才会吓我的!刚才真是傻了傻了……

    如此一想,便有些哭不出来。

    他只好继续委屈巴巴地诉说起来。

    “那我大不了不尚公主了,我们家捐的钱也都不要了,我以后老老实实的,谁都不勾搭,不对,不勾结,我我我产业园也交给工部,不过陛下能不能把禁酒令解开了,我家里也没什么……没什么……”

    他偷偷瞥了延光帝一眼,只见皇帝面沉如水。

    声音便又小下来。

    “……没什么银子了。”

    “还得接着做生意。”——又补充了一句

    延光帝冷冷道:“君前怨怼!只这一条,朕也能砍了你。”

    王笑气道:“那我又能怎么样?”

    又能怎么样?

    延光帝一愣。

    是啊,能怎么样?

    一个孩子而已,又能怎么样?

    祖宗家法?

    如今这个局面,朕还管那么多?祖宗要是不服,让他们自己来中兴大楚。

    这本来就是个以防万一的条例,为了这个万一,朕要弃这小子不用不成?

    在伯爵以上的勋贵中,上哪再去找这么一个脸皮厚能耍赖皮、又忠心又赤诚、身家不菲却没有太多势力牵扯的人替自己办事?

    ~~

    又过了良久……

    “哈哈,朕不过是与你开个玩笑罢了,编书你不参与,道理谁替朕说?”

    “哈哈,小孩子家家的,哪来这么大的气性?”

    “竖子!别给脸不要脸,朕不会哄你第三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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