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中后院的那株木兰花下面,有一个密室,我在里面藏了一具尸体,与我体形相似。到时我会招供他才是真的胡英明。另外,我已经和夫人商量好,她也会指认我是冒充的……”

    夏向维愣了愣,有些嘲讽道:“你可想好了?你这么做,死后就是让别人的遗体进你的坟冢、享你的子孙香火……”

    “叛国之人,哪还有什么坟冢、香火?”胡英明落寞地笑了笑:“许多人说以后清朝能成势。但,背弃家国者的痛苦与煎熬……我既尝过,便不能让敬事再尝。”

    夏向维目带鄙夷,道:“既知如此,又何必当初?”

    “你还年轻,不明白的。”胡英明叹道:“当楚朝的官、又是任职蓟镇的地界……这便好比穿了一双白鞋,在满是污泥的道上走,要想不沾泥,太难了……”

    夏向维眼中那丝鄙夷依然没有褪去,冷笑着摇了摇头。

    “老夫行差踏错,不必再多解释。你们记住我这个教训,别再走我的老路便是。投了建奴,人便活成了狗……”

    胡英明说着,有些艰难地起身,转身走去。

    “为什么?”夏向维问道:“为什么和我说这些?你本可以杀了我的。”

    “这条路,老夫已经走得太远了,想回头又回不了,那便停一停吧……”

    ~~

    与一群海商见过面,又安排了一堆琐碎之事,王笑回过头,便见到夏向维又朝自己走来。

    “侯爷……”

    “你又来了。”王笑无奈地吁了一口气,转头四下看了一眼,道:“跟我来吧。”

    他领着夏向维上了贺琬的船,在船舱中坐下,方才道:“说吧。”

    夏向维拱手道:“侯爷,学生发现……胡大人是建奴细作假冒的。”

    “假冒?”王笑手指在茶杯上轻轻敲了敲,笑道:“他让你这么说的?”

    “学生……”

    夏向维一直语塞。

    王笑瞥了他一眼,招了个亲卫过来,吩咐道:“去,把胡英明带过来。”

    胡英明只当夏向维已经交待了,便在王笑面前表演起来。

    不得不说,他演得极好,唯妙唯肖。连夏向维都有些发愣,差点以为他真是冒充的胡英明。

    但当胡英明一抬头,见到王笑那似笑似笑的嘲讽表情,便不由愣住。

    “胡大人继续演啊。”王笑道。

    “别叫老子什么‘胡大人’了,老子受够这破名字了,老子名叫阿勒图……”

    说到后来,声音渐低。

    王笑哂笑了一声,抿了一口茶。

    夏向维低声提醒道:“别演了。”

    胡英明只好叹了一口气,跪在地上道:“侯爷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我不是看出来的。”王笑道:“你演得很好,但可惜……我在京城时便知道永平知府胡英明投靠了建奴。”

    “怎么可能?”胡英明喃喃道。

    王笑闭上眼,忽然又想到顾回芳那最后一出戏。

    “本来,我打算利用你施一个反间计,但我现在改主意了。”王笑淡淡道:“想必不用那么麻烦,你应该直接就可以告诉我……蓟镇都有哪些人叛了?”

    胡英明本来绝望的神情又重新有了些期待。

    王笑又道:“能把你拉下水,想必这些人中,有人地位不低……说吧。”

    “下官说了,侯爷能给下官什么?”

    王笑缓缓道:“我可以让你……最后再让你演一场戏。”

    ‘最后演一场’——这句话他曾经对顾回芳说过,没想到短短半月,又是用这句话撬开别人的嘴。

    “谢侯爷。”胡英明磕了一个头,道:“一切还要从去年三月的一场酒宴说起,对方地位极高,下官不敢不去……”

    夏向维从船舱中退了出去,他举目一望,能望见胡敬事正在为伤兵治伤。

    海风吹来,夏向维瞬间被吹红了眼……

    ~~

    两个时辰之后。

    “不可能!”胡敬事不可置信地悲呼一声:“你不是我爹?怎么可能?!”

    胡英明冷笑道:“狗崽子,凭你也配做老子的儿子?哈哈,你那猪一样的爹,早被老子一刀杀了……”

    胡敬事看着对方狰狞的脸,整颗心都颤抖了一下,眼中不可抑制地便落下泪来。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胡敬事又往前走了两步,端详着胡英明的脸,端详着他只有半截的头发……

    忽然,胡英明奋力一扎,伸过头一口咬在胡敬事的脖子下面!

    这一嘴咬得极是凶狠,瞬间有血从胡敬事皮肤上涌出来。

    “啊!爹……”

    “松口!”周围的兵士冲上去,狠狠打在胡英明脸上。

    几记重击,将他的牙都打掉了,兵士好不容易才将两人分开,重新将胡英明押起来。

    “哈哈哈,狗崽子,下去和你爹作伴吧……”胡英明狂笑着,眼中尽是狂悖。

    又有兵士重重一棒击在他背上。

    “死奴!还敢行凶。”

    “打死这个建奴细作。”

    “别打死了。你们几个,押着他去把府尊的尸体找出来!”

    ……

    胡敬事一脸空洞地跟在人群后面,又被夏向维带上马车。

    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也不理会颈上流出的血,只是喃喃着:“他不是我爹?怎么可能……”

    ~~

    胡府,木兰花早已然凋谢。

    花圃下的密室被挖开,一具腐烂的尸体呈现在众人面前。

    “老爷!”胡夫人恸哭道:“真的是老爷……天!那奸贼还说姆指上的扳指是掉了……”

    “老爷啊……”

    胡敬事眼中猛然落下泪来。

    他看着那具腐烂的尸体被披上白布,看着母亲俯在上面哭晕过去。

    “爹!”

    下一刻,胡英明仰天长笑。

    “哈哈哈,一群蠢货,老子愚弄了你们一整年,哈哈,笑死我了……”

    胡敬事眼中迸发出滔天的怒意。

    他猛然转身抢过一个兵士腰间的长刀,愤力一捅,狠狠扎进了胡英明的胸口!

    “恶贼!你还我的爹的命来!”

    胡英明喊完这一句,眼中的泪水再次奔流而出。

    他还想再砍,却被夏向维死死抱住。

    “别这样……”

    却听胡英明怒叱了一句:“滚开!”

    这句话看似是对胡敬事说的。

    夏向维却知道,胡英明这是让自己放手。

    ……

    又一刀劈下,胡英明缓缓倒了下去。

    模模糊糊中,他最后看了一眼胡敬事。

    接着,眼前一黑。

    “好孩子……为父终于护住了你心中的正道……好好活,活得像个人……”

    ~~

    这一天,刚刚接触了‘理想与志向’的三个年轻人,还未跨出脚步便迎来了巨大的考验。

    孙知新废了一条胳膊。

    夏向维经历了‘忠’与‘义’的决择。

    胡敬事失去了他的父亲……

    这一切,似乎像是命运对他们投身理想的惩罚。

    像是有人随手一弹便将蚂蚁弹得老远,并且告诉它:“苟且地活吧,你们只配这样活。”

    ……

    但这天夜里,

    有人又郑重地告诉他们:“道理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

    “侯爷,那你相信吗?”

    “别问,问就是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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