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

    钿头银篦击节碎,血色罗裙翻酒污。

    今年欢笑复明年,秋月春风等闲度。

    一眨眼,叶如珍在这青楼里已经呆了三年,什么苦没吃过,什么罪没受过,年纪轻轻已经是全楼里最美最红的歌姬。

    那一年她才十四岁,却已经尝尽了人世的痛苦悲伤,可是无论再苦再艰难,她都咬着牙忍了下来,掌事妈妈一直劝她去接接客人,可是她都不要。

    可是这里是青楼楚馆,不是让人呆着耍大小姐脾气的地方,叶如珍想做也要做,不想做也要做,那些个王公子李公子都排队等着要她接待。

    掌事妈妈就给叶如珍喝的茶里下了药,叶如珍就这样被迫没了自己的人生,说起来也是可笑,有时候人活着是无法做选择的,无论你多么想去抗争,多么想去逃离,却怎么也逃不掉。

    掌事妈妈笑嘻嘻的拿着一盘子的金锭走到了叶如珍的面前,叶如珍看着那些钱却一点也笑不出来,曾经她是多么渴望有很多很多的钱将阿娘的病治好,渴望有很多很多的钱让自己家里人脱离生活的苦海。

    可是如今她看到这些钱只觉得痛苦,只觉得悲伤,若是人生做不了选择的话,她还要这些钱做什么?

    “小如啊!我跟你讲,这次王公子十分喜欢你,你看这么多金锭都是他给的。”掌事王妈妈笑着来到坐在圆桌旁的叶如珍的面前说道。

    “我不要这些东西!”叶如珍望着那些金光闪闪的金锭子,生气大喊道。

    “这丫头是在说什么傻话?这金锭子多少人想要还要不到呢!”掌事王妈妈笑脸盈盈的走到叶如珍面前好声好气道。

    叶如珍突然感觉喉咙口一阵恶心感涌了上来,她愤怒的朝王妈妈大吼道:“我不要这些东西!”然后腾的一下子从木凳上站了起来,用双臂将木桌上的那些金锭子全部扫到了地面上。

    “噼里啪啦”金锭子洒了一地,王妈妈看到那些金锭子掉落急得哇哇大叫:“你个死丫头啊!这些可是沉甸甸的钱!能买多少金银首饰,房屋地契啊!你怎么能说不要就不要呢!”说完就立刻跑到了那些洒落的金锭前蹲下身将那些慢慢捡了起来。

    一边捡还一边心疼的说道:“你不要,我要啊!”说完就一颗一颗的捡着捧在了手里。

    叶如珍因为悲伤和愤怒,整个人透着冰凉,完全没了热气。

    她朝王妈妈大吼道:“滚!都给我滚!”

    王妈妈就立刻抱着那些金锭子跑出了门,在门外还卒了一口,低声骂道:“小贱蹄子,没有我,你会有今天?”

    叶如珍感觉自己难受的要无法呼吸了,她跌跌撞撞的走到了木凳前坐了下来,靠着木桌的前半身在瑟瑟发抖。

    如果要这样痛苦的活着,还不如去死了算了!

    于是想起了自己木箱子中的那条白绫,山一程,水一程,人生不过一场玩闹的大戏,要认真说的话,谁也没比谁好更多。

    她捏着白绫的手有些颤抖,还有害怕,苦涩晶莹的泪水噼里啪啦的从眼眶中滚落下来。

    “阿娘,小如现在就来寻你。爹爹已经不要我了,阿娘,你可不能再不要我啊!”说着她就朝高粱抛去了白绫。

    她慢慢踩上了木凳,将白绫系上了结,嘴里念叨着:“阿娘,我立刻来寻你。”

    说完就一踩凳子,闭上了眼睛,她感觉自己的喉咙像要被切断了似的,胸口的那口气喘不上来,好痛苦,好难受。

    可总比被张富贵欺负时的那种痛苦要好,比被爹爹抛弃的那种痛苦要好。

    她渐渐的好像看到一束光照到了她的身上,有一个人在光芒中朝她笑,朝她伸出手掌。

    “小如,跟我走吧!阿娘来接你。”

    她正要伸出手,突然一泼凉茶水洒在了她的脸上,她猛然清醒,咳嗽着喘着气。

    她睁开眼看到王妈妈愤怒的双眼正直直的看着自己,随即大骂道:“你个贱蹄子!我花了那么大的价钱将你培养成如今的这个样子!你竟然就要寻死觅活?你当我这里是什么地方?!”

    叶如珍抬起灰暗的眼睛看向眼前这个凶恶的女人,明明她曾经也是青楼花魁出生,有着同自己一样的身世,为什么如今竟变成了这样?时光世事造人,将一个活人变成了死人,拿着明晃晃的刀将你活生生刻成了另一幅模样。

    “来啊!给我将她好好关起来,饿个七天!我就不信她这贱骨头不给我求饶!”说完就命令身旁的两个大汉将她拖到了柴房里。

    房间很小,很臭,很黑,可是叶如珍一点也不害怕,因为她年幼的时候生活的环境也差不多如此。

    就连饥饿都像是家常便饭似的,饿着饿着,也就不觉得饥饿是种痛苦了。

    后来,她还是被逼迫着接客,又寻死觅活了很多次,可是依旧被救了回来,她恍惚间又想起了爹爹的那句话。

    “与其这样痛苦的活着,不如就这样走,也挺好。”

    就这样又过了两年。

    有时候,生活是一个泥潭,你以为只要挣扎一下就能脱离,实际上,你越挣扎反而会陷得越深。

    叶如珍觉得自己脏极了,恶心极了。

    可是她什么都改变不了。

    那一年,长盛镇又爆发了疫病,弄的全城人心惶惶,很多露宿街头的穷人因为患了病,没人医治就这样死在了路边,一直到溃烂流脓了,才会有一些好心人拿一张破草席给他们盖盖。

    青楼里的生意也是一落千丈,楼里有好几个姐妹都有疫病的症状,只是不愿说出口,害怕就被扔在路边,像那些草席下渐渐腐烂的尸体一样,满身流脓溃烂。

    后来又过了些日子,青楼里那几个有病症的姐妹就被用草席裹了裹扔了出去,不过扔的不是凄凉的路边,而是荒无人烟,杂草丛生的乱葬岗。

    你看啊!生活处处有惊喜,总会与自己预想的不同。

    叶如珍近来身子也开始有些咳嗽发烧,症状跟那疫病相同,管事王妈妈看到叶如珍一脸青白的模样心里笃定她也是得了疫病了,最近生意那么差,她可不想再来个小命不保,漂亮姑娘哪里没有,只要再好好寻寻,总能寻到几个好代替叶如珍的,况且叶如珍这些年给她赚的也不少,当年的十两银子都变成了好几万倍。

    这一天,叶如珍身子实在难受的紧,刚走出屋门,突然眼前一黑晕了过去,王妈妈立刻派人拿着块破草席将叶如珍裹了裹想要扔出去。

    望着叶如珍被抬出去,王妈妈翻了个白眼,自言自语道:“我可不想弄的我这楼倒闭了!”

    叶如珍被抬出了青楼,原以为也会被扔到乱葬岗与她的那些姐妹一起,没想到负责运送她的那几个大汉走在街上碰到了一队送葬的队伍,就吓的将叶如珍随手扔在了路边。

    那些大汉哪里敢自己动手抬那些得疫病的人,恨不得自己都躲个十丈开外,看到那队送葬队伍就感觉心里发怵,犯忌讳。然后就将叶如珍随意扔了,反正路边也有那么多因为疫病死掉的人,再多几个别人也不会发现的。

    看啊!人生又处处有惊喜,叶如珍以为自己会被丢在乱葬岗,这次竟然被随意扔在了路边。

    也就是那一次,她碰上了出门准备买些粮食的墨九。

    为什么他叫墨九呢?因为很多年前将他救起的人姓墨,而他在家中排行第九,别人叫他小九,所以他就给自己取名墨九,这样想到自己名字的时候他就能永远记得曾经那个人对自己的恩情。

    叶如珍以为自己就要这么死在路边了,跟那些流脓腐烂的尸体一样,没想到自己竟然没死,还遇到了那个人。

    他今年十七岁,穿着一身灰色的粗布衣,肩头处还有三个颜色不同的大布丁,布衣上还有一个被磨损的破烂小洞,眉眼清澈,眼眸温和。

    她从破草席里剧烈的咳嗽,翻了个身就掉在了草席外,墨九就跑到了她的身边,蹲下身子问她:“姑娘,你怎么了?你没事吧?”

    叶如珍没有回答,只觉得头痛欲裂,浑身发热,然后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身上盖着一条暖暖的棉被,有一股陈旧的味道迎面扑来,棉被上也有很多补丁,还有很多破破烂烂的小洞。

    虽然有些破烂,可叶如珍觉得很温暖。

    “你醒了。”墨九的声音响起,他的声音很温柔,就像一股三月春风温柔的抚在叶如珍的脸上。

    叶如珍在床上坐起,侧头看他,呆呆的点了点头,回答道:“我在哪里?我没死吗?”

    墨九拿着一碗香热的米汤走到了她面前,米汤蒸腾的水汽在空中飘浮着,时断时续,是叶如珍十分熟悉的味道。

    一如十几年前,阿娘还在时她常常会喝的味道。

    “这是我家,我在路边看到了你,看你没死,就将你捡了回来。”墨九微笑着对叶如珍说道。

    叶如珍眼睫低垂,喃喃道:“我不是得了疫病吗?”

    墨九笑着摇摇头将手中捂的不再烫手的破瓷碗放在叶如珍的手上,说道:“你得的不是疫病,是普通的病,你发烧了。”

    叶如珍双手捧着手中的破瓷碗,感觉那种温暖一下子从手中直直的传到了心上,心好像也开始发烫了。

    突然间鼻子一酸,有点想哭。

    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墨九看到叶如珍红红的眼睛,手忙脚乱的安慰道:“怎么了?是不是又哪里不舒服了?”

    叶如珍低着头看着碗中的米汤浓稠发白泛着点点涟漪,心里竟然安静踏实下来。

    她摇摇头笑着对墨九说道:“我只是感觉这碗米汤端着很温暖。”

    “嗯,天很冷,你快喝,否则冷了就不好喝了。”墨九看着眼前这个与自己年纪不相上下的姑娘,心里不知怎的开始止不住的发涩。

    也许是因为自己在她的眼眸里看到那一丝的灰暗,一如当年自己眼眸里的那抹一样,竟是如此的熟悉。

    “嗯。”叶如珍应了一声,于是就端起了米汤喝了起来,她感觉有一股热从喉咙口一直到了她的心里。

    好像多年冰封的心脏开始一点一点的融化,慢慢变的温暖。

    她喊他墨哥哥,墨九笑着说:“不要喊我墨哥哥,我以前也认识一个墨哥哥,是我的大恩公,你要喊我就喊我九哥哥吧!”

    叶如珍就灿笑着点点头,应声道:“知道了,九哥哥。”

    墨九没有问叶如珍是从哪里来的,因为他知道很多时候再去询问原因就等于是在揭人家的伤口,一片血肉模糊的,除了痛和泪眼,就不会剩下什么的。

    可能是因为他自己经历了太多的悲伤和痛苦,所以他的心变的格外的柔软,人也变的无比的温柔。

    这种温柔将叶如珍彻底的包裹起来,就像是有一条大棉被温暖着她,使她感觉安心极了。

    这个世界除了阿娘,已经很久没有人对她这么好过,她不知不觉就喜欢上了墨九。

    墨九的身边还有很多被他捡回来的孩子,最小的五岁,最大的十三岁,每天都喜欢围着墨九和叶如珍转。

    一口一个墨哥哥,叶姐姐的叫,叫的亲热极了,叶如珍喜欢那些孩子们,看着他们,就好像看到了曾经的自己,受过了无数苦难的自己。

    可是他们的眼眸里的光比那时的自己还要灿烂,或许是因为他们比自己更早的遇到墨九。

    最小的那个男孩子叫周蒙,今年五岁,虽然只有五岁,但是却懂事的像个大人似的,他常常笑嘻嘻的跑到叶如珍面前抬起肉嘟嘟的小脸蛋,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睫毛又长又浓,看着叶如珍亲热的叫着:“叶姐姐!叶姐姐!”

    叶如珍就蹲下身,与他齐平,用自己的大手裹着周蒙的两只小手笑眯眯的问:“蒙蒙,你怎么啦?”

    周蒙就眨巴眨巴眼睛,童声童气的对叶如珍笑着说:“叶姐姐,我发现了一个秘密。”

    叶如珍就弯起双眼,笑着点了点周蒙的鼻子问道:“蒙蒙发现了什么呀?这么神神秘秘的。”

    周蒙跑到了叶如珍的耳旁,用手遮唇,悄悄说道:“叶姐姐,我发现九哥哥喜欢你。”

    叶如珍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因为震惊,整个人有些没回过神来。

    “啊?”叶如珍懵了。

    周蒙继续道:“九哥哥藏了一支发簪,我问他是要给谁的,他告诉我是要给你的。”

    叶如珍听完,心跳跳的飞快,脸一下子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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