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的一声,昏暗的油灯火焰发出嘶嘶之声,把牢房照的忽明忽暗。

    徐明连忙从地下拾起一根草棍,小心翼翼的拨弄了几下灯捻,小屋又亮了起来。

    “该死,这鬼地方真不是人呆的。”

    三天前被杜行勇带回衙门后,徐明直接被丢在了牢房,除了送饭的驼背老头来过几次,便无人理会他。

    “真是一场无妄之灾。”

    徐明扶着潮湿冰冷的墙坐下,抱膝想着最近发生的事情。

    “听衙役的语气,刘冬生因为受伤,被送去郎中处救治,在集市时我帮他上过金疮药了,应该问题不大。”

    “那个送金疮药下来的美女,倒是个妙人儿……”

    想到楼上跑下来给他送药的半袖裙襦女孩,徐明面露微笑,她当时虽未红妆粉饰,却肤若凝脂,颇有画意,可惜自己忙着为冬生止血,无暇欣赏,只是连她叫什么名字也忘记问。

    徐明无奈的摇了摇头,自嘲道:“算了吧,你可是有妇之夫!”

    “哗啦啦!”一道铁栏门声响起,走廊里走进来一个佝偻的老人,提着篮子,饭香随之飘进了牢房。

    徐明蓦地站了起来,激动道:“大伯,是不是能放我出去了。”

    老头并不接话,走到徐明面前放下两张蒸饼和一碗菜汤,又继续走向下一处。徐明愣愣的看着他,开始有点为目前的处境担忧起来,看来自己对这个世界的规则一无所知,这次真的要付点学费了。

    他咬了几口饼,又沮丧的坐回墙边想着对策。

    长安外城,光德坊,一处坐北朝南的官署衙门灯火通明,此处正是大唐长安城最重要的行政机构——京兆府。

    一名穿着起居服的中年男子端坐在书案旁,皱着眉听杜行勇说着什么。

    “你是说采买太监袁春不但强买强卖,还挥刀砍人。”

    “却是如此,下官不敢隐瞒。”

    李銛猛地站起身来,怒不可遏道:“神策军胆敢如此明目张胆的包庇罪犯!”

    杜行勇见他生气,把腰弯的更低了。

    李銛来回踱了几步,半天没有说话。

    他去年刚刚从司农卿的任上接任京兆尹的职位,表面上可不经三法司会审便判决死刑,权柄极重。可真正身处其位,他才知道这是整个大唐最难当的一个官职。

    京兆地处天子脚下,长安又是皇亲国戚、王侯将相、豪强官员聚居之地,富豪权贵相互联亲,其关系盘根错节,稍不注意就有丢官杀头的风险。

    李銛的前几任,稍微弱势一点,京师治安就大乱,皇帝便会将他们罢官夺职。稍微强势一点的,势必会得罪权贵,而这些权贵都是直达天听的人物。

    即便当今天子贤明豁达,却也经不住权贵们对京兆尹的连番弹劾,实是个如履薄冰的尴尬官职。

    见李銛沉吟不语,杜行勇小心问道:“大人,此事该如何处置?”

    李銛回过神来,沉声问道:“那两个菜贩现在何处?”

    “那名殴打小太监的叫徐明,已被我羁押在案,另一名伤势较重的叫刘冬生,属下已命人请郎中诊治,只是……”

    “只是什么?”

    见李銛抬头望着他,杜行勇神色一凛,继续道:“今儿个手下回报,那伤者热病不退,怕是救不活了。”

    此刻李銛完全搞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他好整以暇的看着杜行勇,猜到了他的那点小心思,却没有点破。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何况杜行勇确实是一个能吏干将,这些年一直跟在他身边,是李銛的左膀右臂。

    正犹豫间,管家敲门而入。

    “阿郎,刚刚有人送到府上一封信,要您亲启。”

    李銛顺手接过,翻开起来。

    “竟然能请动赵大人为他说情。”

    “你确定那徐明只是一个菜贩?”

    杜行勇疑窦丛生,怯懦道:“属下确已查明。”

    李銛把信递了过去:“你自己看吧。”

    杜行勇双手接过信看了起来,书信落款处的署名让他大吃一惊。

    “嘶,秉文……”

    吏部尚书,赵宗儒,字秉文!

    “李大人,这怎么可能?”

    “信上不是清清楚楚的写着吗,那徐明是韩家医馆的赘婿,韩老医师求赵大人帮忙照拂一二。”

    杜行勇又端着信仔细的看了一遍,忐忑道:“大人,此事该如何善终?”

    李銛拿过信纸,按到烛台中点燃。

    “放了吧,就当没有这回事。”

    杜行勇问道:“袁春和神策军那边……”

    李銛怔怔的看着在烛台中燃烧的信纸,顾此而言他:“圣上有意迁我为鄜坊观察使,你到时还是跟着我上任吧。”

    杜行勇瞬间明白过来,抱拳道:“谢大人栽培。”

    “以后不可再如此鲁莽了。”

    午后的阳光刺的徐明睁不开眼睛,他长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了出来。

    “自由的味道真好!”

    牢狱真是一个神奇的地方,再呆几天,徐明就要被胡思乱想给折磨疯了。

    “不知道娘怎么样了。”

    几天的牢狱生活,让他忽然决心在这个时代扎下根来,为了两世为人的自己,也为了这里唯一的亲人。

    刚要迈步离开,忽见一匹高头大马疾驰而来,尘土飞扬,竟是韩家的家仆——刘茂。

    徐明眯着眼睛看着他:“这么高调,不会是来接我的吧。”

    在唐代初期,轿子只是皇帝和嫔妃的代步工具,其他人是没有资格享用的,就连宰相这样的高官也只能骑马、不能坐轿。

    而大多数上流社会的贵族们,也往往是以骑马作为方式出行,差一点的也有驴骡代替步行。

    换句话说,这样一匹高头大马不仅是代步工具,更是象征着一种底蕴和地位。

    感受到徐明炙热的目光,刘茂不自觉地抬起了下巴。

    骑在马上,连同看人的眼神,也有种高人一等的姿态了。

    刘茂策马停下,刚要开口,却又想起了临行时,韩春方对自己千叮咛万嘱咐一定不能怠慢了徐明。

    百般无奈下,他放低了语调道:“恭喜姑爷出狱,老爷有请。”

    出狱那两个字,被刘茂特别加重了语气。

    “真幼稚。”

    徐明不屑的看着他,嘴角还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这不是韩家医馆的刘壮士吗?百忙之中,怎么有空来接我了?”

    “莫不是二弟病重难医,专门托我开方?”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徐明又自顾自摇了摇头:“不对,像我这种山村医师哪里能是大名鼎鼎的韩家医馆看得上眼的?”

    徐明的这一番话,乍一听是在吹捧刘茂和韩家医馆,细听之下分明就是在挤兑他。

    就算刘茂脑子不灵光,也渐渐反应了过来,顿时面红耳赤。

    “徐明,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诋毁我们韩家医馆,不要忘了,你能从牢狱出来,全凭我家阿郎四处游说,莫要恩将仇报。”

    这事徐明还真是不知道,闻言也不知如何是好。

    刘茂似是想起了什么,讽刺道:“重症不治的并非我家郎君,而是你那个贱命兄弟。”

    “你说什么?”

    刘茂长叹一声,故意拉长了声音:“热症不治,在家等死呢。”

    徐明攥了攥拳头:“我就知道,伤口有可能发炎。”

    “什么发炎?”刘茂疑惑道。

    “和你无关,快把你的马借我。”

    刘茂今天故意骑马来接他,就是算准了他不会骑马,想让他丢丢面子。

    闻言转过身去,把马牵到了徐明面前,便闪在一旁,看起了热闹。

    “唏律律……”

    这匹马花色正白,长长的鬃毛披散着,时不时甩动前蹄,一双明亮的眸子正望着徐明,性情也算温顺。

    令人感到棘手的是,这匹马身上只有绳套和马鞍,唯独缺少了一样东西……

    那就是马镫。

    在正常情况下,上马之人会将缰绳和马鬃一起抓住,随后用左脚踩住马镫,而后转体上马,作用相当于梯子。

    如果徐明是自幼习武之人,大可以做到飞身上马……

    可他这具身体,偏偏是一个文弱书生。

    见此情形,徐明不禁看向了刘茂,果然从他的表情里看到了一抹戏谑。

    只见徐明的手放在马背上,轻柔地拍了几下,那匹花白色的高头大马竟然点了点头,微微俯下了身子。

    “这,这怎么可能?”

    刘茂瞪大了眼睛,怎么都不敢相信这幅画面。

    在他的认识里,徐明就是一个穷酸落魄的赤脚医生,哪里和马打过交道?

    下一秒,徐明已经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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