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满嘴疯话的肮脏老头,顿时引起了赵亮的兴趣。他不禁转过身来,默默地凝视着对方,暗中开启灵觉,运用窥心大法仔细探查。

    令赵亮没想到是,疯老头居然心如死灰,一片空蒙静寂的内心世界,与喋喋不休的自言自语形成了强烈反差。赵亮连番尝试了三回,都没能得到半点信息。

    “赵兄?赵兄?你想什么呢?”吕邦好奇的问道:“为何一直看着老头儿发呆啊?”

    赵亮回过神来,无奈的说道:“哦,没什么,只是听你介绍之后,对老爷子有点感兴趣。”

    吕邦笑笑:“这样啊,那好办。估摸着牢饭快来了,你即将能见识到他的另一面啦。”

    话音刚落,远处的通道口果然响起一记喊声:“开饭啦,开饭啦,都滚起来吃饭!等会儿被手快的抢完了,你们可别他妈的骂娘!”

    “就那破猪食,居然还有人抢,倒也奇了。”吕邦自嘲的耸了耸肩膀,边倚着墙根坐下,边对赵亮道:“赵兄,你请自便吧,我今天是决心饿一顿了,昨日吐得太凄惨,到现在还心有余悸呢。”

    赵亮未及答话,牢笼外面已然出现两名狱卒,他们抬着一个大木桶,走到木栅栏边上喝道:“都快点滚起来吃饭!”

    “来啦来啦!”一个苍老的声音,带着些许兴奋之情喊道:“哎呦喂,可算是吃饭啦,盼得老夫好苦哇。”

    转眼之间,原本一直坐在地上的疯老头,已然旋风般的冲到了牢笼边,黢黑干枯的手臂从木栅栏缝中伸了出去:“官爷官爷,给我饭!”

    狱卒面露鄙夷之色,用大木勺从桶中盛了一碗黏糊糊的东西递到老头儿手中:“吃吧,饿死鬼托生!”

    老头儿颤颤巍巍的把陶碗接入牢中,也不需筷子,直接用脏兮兮的手指捞起了碗里的食物,塞进口中,边大声咀嚼边赞叹道:“美哉,妙哉!”

    旁边的吕邦差点看吐了,连忙冲狱卒摆摆手:“张头儿,我不吃了,昨天的还没消化呢,不饿。”

    “爱吃不吃!”狱卒撇撇嘴:“你们几个呢?哎!钟自文,别挺尸了,赶紧起来吃饭!”

    躺在最里面的钟自文听狱卒喊他,略微抖动了一下,可是仍旧没有转过头来,兀自哼了两声,隐约听他那意思,也是不打算吃饭了。

    狱卒将目光转向赵亮:“你呢?也饱了吗?”

    赵亮瞅了瞅那个仿佛垃圾桶一样的饭缸,强自压下恶心的感觉,怯生生的说道:“要不……要不给我来上小半碗吧,我尝尝味道。”

    狱卒没好气的哼了一声,紧接着盛了满满一碗,递到赵亮的面前:“尝个屁!你以为你下馆子呢?都吃了,不许剩!”

    “要是吃不完,剩下咋办?”赵亮接过陶碗,看着里面黏黏糊糊的饭羹,强忍着那刺鼻的酸臭气味,忍不住问道。

    另一个狱卒眉毛一扬,喝道:“敢剩饭?拖出去打!”

    赵亮差点就想把饭碗再扔回到那个垃圾桶了,没想到旁边的疯老头笑道:“不碍事,不碍事,剩不下的。你吃不完,老夫可以代劳。”

    赵亮捧着饭碗,尴尬地笑了笑:“那,那就有劳了。”

    狱卒没再搭理他们,又问另外那两个年轻人吃不吃。听他二人同样回答说没有胃口,狱卒们便收起了工具,抬着木桶继续往前走。

    临离开时,姓张的狱卒不经意的埋怨了一句:“他娘的,一个个连饭也不吃,敢情都活的没啥劲了。”

    两个年轻人闻言都是微微一愣,旋即又默不作声的玩耍起石子来。这一幕虽然很隐秘,可是终究没逃过赵亮的眼睛。他心中了然,把那碗浆糊递给疯老头:“这个还是您吃吧。”

    疯老头见状大乐,忙不迭的接过来放在自己身边,然后笑嘻嘻的问道:“这位小哥是新来的?”

    赵亮点点头:“是啊,今天刚到,方才老伯一直在忙,所以没留意我。”

    疯老头儿笑道:“原来如此,哈哈哈,相聚便是缘分。小哥怎么称呼啊?”

    “我名叫赵亮,老伯尊号?”

    “老夫姓邹,单名一个展字。”疯老头儿笑呵呵道:“你管我叫邹老便好。”

    吕邦此时凑了过来,半开玩笑半认真道:“我说老伯啊,咱们俩也聊了很多次啦,我记得连着两回请教您的姓名,你都面露鄙夷之色,不肯告知在下,为何今天赵兄一问,你就乖乖说了?难不成是因为今天的饭食分外香甜,所以您老心情大好?”

    邹展撇撇嘴:“小子无知!你懂个屁啊,这位赵亮赵公子骨骼清奇,绝非凡人,岂是你这种一身铜臭的家伙能相提并论的?”

    吕邦被他怼的微微一愣,但是却也没有真的生气,仍旧笑嘻嘻道:“邹老说的一点儿没错,我刚才一见到赵兄啊,同样也感觉他这人器宇不凡,看来咱们这是英雄所见略同呐。”

    “我跟你同个鬼。”邹展一边舔着手指,一边不屑道:“你那点眼力,无非就是吕不韦‘奇货可居’那套狗屁理论,专以功利之心审视旁人。而老夫则大不相同,我是根据阴阳五行学说,结合天象的万般变化,来评定一个人优劣高低。这是大玄学,懂吗?”

    “不懂。”吕邦诚恳道:“您说的太玄乎了,又是阴阳,又是五行的。我只知道我家主人讲的没错,人就像货物一样,奇者难得,庸者泛滥。难得的,就可囤积居奇,以待高价;泛滥的,白扔到大街上也没人肯捡。”

    邹展冷哼一声:“竖子不可教也。远点儿远点儿,你那身铜臭盖住了老夫的饭香,吃的也不爽利啦。”

    吕邦讨了个没趣,冲赵亮耸耸肩,然后笑着对邹展道:“那得嘞,老伯,您慢慢享用,小子不打扰啦。有什么需要,随时吩咐,我伺候您。”

    邹展停下嘴里饭,好奇道:“老夫这么羞辱于你,你为何还对我如此客气有礼呢?”

    吕邦笑了笑:“因为您老在我眼里,也是可居的奇货啊。”

    此言一出,邹展和赵亮都不禁一愣,旋即同时哈哈大笑,邹展抖着胡子笑骂道:“行!你他娘的真行!不愧是吕不韦的手下,也算是个人才!”

    赵亮开口道:“老伯,吕邦兄弟是在跟您开玩笑呢,咱们困在这昏暗地牢,苦中作乐也是难得。”

    “哎,赵公子此言差矣,老夫可不是被困在这地牢里。”邹展摸了摸嘴角的汤汁:“我是自愿待在这儿的。”

    “啊?这是为何?”赵亮和吕邦异口同声的问道。

    邹展笑笑,脸上的皱纹都挤成了一堆:“天机不可泄露。再说了,老夫就是讲给你们听,你们也未必能懂。”

    “邹老,您说的那些玄玄妙妙,我肯定不懂,可是赵兄却未必不懂啊。您就略微讲讲呗。”吕邦试探着打听。

    邹展沉吟片刻,道:“或许还真是如此。这位赵公子,你听说过五行学说吗?”

    赵亮略微愣怔了一下:“五行?不就是金木水火土吗?金生水、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克木、木克土、土克水、水克火、火克金;五种物质相生相克,循环往复生生不息。”

    咣当一声,邹展手里的饭碗直接摔在了地上,他瞪着一双眼睛,难以置信的问道:“你,你居然真的懂?是从邹衍那里听来的吗?”

    赵亮随即反应过来,现代人熟悉五行概念并不稀奇,但是在这个时代,五行学说才刚刚创立,还未曾普及,因此能说出其中门道的人可谓是凤毛麟角。而创造五行始终说的人,正是对方口中的那个邹衍。

    赵亮略一思索,不答反问道:“邹老,你跟邹衍大师是什么关系?”

    “那是我的兄长,”邹展道:“家兄邹衍,是齐国稷下学宫的首座,颇受历代齐王的尊重和天下学子的崇敬。而我是他一奶同胞的兄弟,也是他现在唯一的亲人。”

    吕邦讶然道:“啊?您老居然是邹子的弟弟?难怪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无所不通啊。不过……邹老啊,凭借邹子的地位和人面儿,甭管哪个国家的君王贵族都不敢等闲视之,您又为何会被困在这个鬼地方啊?”

    邹展不屑道:“我不是跟你们说了嘛,我不是被困,而是自愿的。”

    眼见赵亮和吕邦还是一脸懵圈,邹展继续说道:“我置身此地,是为了研究学问。”

    赵亮问道:“是跟五行有关的吗?”

    “没错,正是五行学说。”邹展脸上露出喜色,兴致勃勃的讲道:“家兄学究天人,创造了五行论和五德始终说,而我在此基础之上,有新创了一套五行循环不灭说。”

    赵亮奇道:“五行循环不灭说?那个五行始终有何区别?”

    邹展轻抚胡须,摇头晃脑的说道:“五行相生相克,五德顺序轮转,此乃天地之大道,万物之常法,你既知五行,想必也能够理解其间的至理。”

    他顿了顿,仿佛故意卖关子似的说道:“不过,家兄的这套理论,只道出了世间常法而已,背后的大义却未曾参透。我悉心研究数十载,终于在这个方面实现了突破。”

    还没等赵亮说话,吕邦就急不可待的问道:“是什么样的突破啊?”

    邹展神色倨傲的答道:“五行轮转,无始无终,那究竟意味着什么呢?很简单,参透五行生生不息的大义,就只有两个字——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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