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言耸听!”陈尧叟一时情急,也顾不上许多了,立刻开口斥责:“陛下,这只是临安侯赵亮的一面之词。他空口无凭,不足采信啊。”

    赵亮和小王爷好像早就料到陈尧叟会这么说似的,都只微微一笑,并没有立即反驳,仿佛自有人会替他们说话。

    果不其然,宋真宗闻言不禁愣怔一下,然后道:“额,陈爱卿啊,方才赵亮也只是说他看见过这么个东西,却并未明确指出谁是奸细,又或是谁泄露了重要情报,你何故如此着急呢?再者说,像这类事情,即便没有什么真凭实据,不也应该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想法,在内部认真检视核查吗?”

    “陛下说的是啊,”寇准在一旁接着道:“古人云,有则改之无则加勉。仔细调查一番,能找出问题固然最好,没有奸细不也皆大欢喜吗?眼下谁也没有把这责任怪在你陈大人的头上啊,你急什么?”

    陈尧叟被皇帝和宰相一前一后怼了两下,顿时不由得呆立当场,这才反应过来:我靠,跳早了!

    小王爷差点忍不住笑出声,说道:“陛下,臣以为,此事万万不能疏忽。凡是各处军粮事宜,皆应详加调查,哪怕最后发现是临安侯搞错了,于我大宋也是有利无害。”

    宋真宗琢磨了一会儿,颔首道:“嗯,皇侄说的有道理。大军未动,粮草先行。这军需事务,关系到大战局势,确实不能草率对待。既然赵亮在敌营那边发现了线索,无论有没有这回事,都应该彻查才行。说起来,粮草的事情,朕之前也有点忽视了,此番正好梳理一下。”

    陈尧叟这家伙反应也是极快,眼看皇帝如此表态,连忙调转船帆,借风使力:“陛下,请恕臣刚才一时糊涂,没能理解圣意之罪。您的话,犹如醍醐灌顶,令微臣茅塞顿开。孙子兵法有云:善用兵者,役不再籍,粮不三载;取用于国,因粮于敌,故军食可足也。由此可见,自古以来,为大将者都极为重视军需粮草的调度。临安侯既然察觉辽军对我粮草虎视眈眈,作为职分所在的枢密院,臣责无旁贷,立刻召集得力人手,清查与军粮有关的一切事务,并严加处置。”

    宋真宗满意的点点头:“嗯,很好很好,陈爱卿这才是老成谋国之语嘛。朕相信,只要尔等忠心用事,我大宋必然无惧外敌侵扰。哈哈哈,好,这桩差事,就……”

    他正要说“就交给你们枢密院办吧。”赵亮却忽然抢着道:“陛下,臣有个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皇帝心情正不错呢,被赵亮拦住话头也没生气,笑着问:“皇侄有什么话,尽管大胆讲出来。”

    赵亮用读心术摸准了皇帝的心思,说道:“陛下,民间有句俗话,叫做‘灯下黑’,意思就是最亮的火光,往往照不到自己脚下那块地方。枢密院执掌天下军政,包括所有军粮军需的供应,也一直都是跟兵部协同处理的。所以从严格意义上说,他们同样是当事人。若是由枢密院进行检视,等于是自己查自己。臣以为,即便陈大人忠心耿耿、尽职尽责,可是难保他手下的人不会偷懒钻空子。到最后,那些盘根错节的关系,只能让核查军粮一事不了了之。”

    “嗯嗯,你说的也很有道理,”宋真宗对此表示同意:“朕倒是把这茬儿给忘了。陈爱卿啊,临安侯讲的没错呀,平常不打仗的时候,粮草储备运转,全是兵部在忙乎;但遇有战事,按规制来说,这买粮调粮什么的就都归你管了。所以彻查军粮情报泄露的事情,你们枢密院确实不好出面的。”

    陈尧叟一听这话,急的脑门上都冒汗了,连忙道:“还请陛下三思。不是臣非要接这个差事,也并非想偏袒下属,实在是有个无法回避的问题,不能不考虑啊。”

    “哦?什么问题,竟会如此重要?”宋真宗颇感好奇。

    “打仗的问题!也就是即将与辽军展开的大战!”陈尧叟郑重道:“辽国二十万军队在边境虎视眈眈,随时可能大举南下。目前所有能调动的宋军,都由枢密院统一部署,陆续开往前线。同时,大军所需的粮草也一并经枢密院调派,向战场输送。每日里,牛马车队都会拥塞各条向北的道路,光是运粮的民夫就多达十数万人。而这庞大琐碎的工作,皆是枢密院的官吏们在辛勤处理。现在,如果让不熟悉情况的人介入进来,查谁不查谁?先查谁后查谁?哪批军粮查完再走?哪批军粮根本耽误不得?外行人能搞的清楚吗?一旦因为调查尚无实据的情报泄露问题,反而影响了前线的战事,那岂不是本末倒置,遂了敌人的心愿吗?”

    这番话说的合情合理,顿时令宋真宗犯了难:老陈说的也挺在理。军粮是死的,可是前线的将士们是活的呀。哪怕耽搁一天的功夫,十来万军队就得饿肚子,到时候别说是打契丹人了,搞不好军营哗变都有可能。

    他皱起眉头,兀自沉思起来,一时间没了准主意。赵亮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赶紧冲旁边的小王爷点点头,意思是:该你出杀手锏啦。

    八千岁小王爷见状,知道时候已到,于是摇头晃脑的冷哼了一声,幽幽的说:“陈大人讲的也对啊。这宋辽两家一打起仗来,边关的四个主力军,加上关内各路援兵,以及地方州府的团练民夫,十多万兵马都得听从您的部署调动,可不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吗?为了让大军安稳不乱,我看凡事也只能照陈大人的话来办啦。”

    这句诛心之语一说出口,都不用赵亮使读心术,在场所有大臣拿肉眼也能看到,宋真宗的脸色咔嚓一下就沉下来了。

    几乎每个人心中都不约而同的闪过四个字:拥兵自重!

    怎么着?想拿打仗说事儿?拿军队说事儿?拿战场胜负来跟皇帝谈条件?陈尧叟,你怕不是活腻歪了吧?!

    看着面色不善的宋真宗,陈尧叟此时也意识到自己处境不妙。但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现在想要收回来是不可能了。

    他只好把矛头对准八千岁:“殿下,您这话是什么意思?下官从来没有如此想过啊。究竟怎样安排,还是得听陛下圣裁,我等只要忠心耿耿、一丝不苟的办事就好。”

    向来好脾气的宋真宗,这会儿仍旧是面带寒霜,完全没有理会陈尧叟抢救式的效忠表态,沉声道:“陈大人,你说吧,彻查军粮事务,究竟由谁来办比较稳妥?”

    “微臣惶恐!”陈尧叟吓得扑腾一声跪倒在地:“此事涉及军政要务,臣没有半点资格定夺,万事当然以陛下您的旨意为准。”

    宋真宗看他认怂服软,心里稍微舒服了一点,语气也缓和了不少:“好,赶紧起来吧。既然你这军头没有意见,那么就由朕来决定。楚王,你不是一直都闲得慌吗?也该替朕分分忧了。这桩差事就让你来主持。”

    小王爷一听皇帝说让他接手,赶忙施礼:“臣遵旨。请陛下放心,微臣定当用心办差,将军需粮草诸般事务核查清楚,堵住泄密的漏洞。”

    “另外,临安侯是最先发现此事的,”宋真宗接着道:“他又是初涉朝堂,跟你们各方各面都没有什么交情,所以也一起跟着楚王办差。咱们老赵家的两兄弟携手合作,想来能撑住局面,不至于让大军乱了套吧?”皇帝的这番安排,意思非常明显,就是要给所有执掌兵权的外姓人一个下马威,让你们搞清楚,这天下是赵家的!

    赵亮闻言大喜,赶紧拱手领命,然后说道:“陛下,既然要重新梳理与军粮有关的所有事务,那么之前审定过的各项军粮案件是否也在此列?可否暂且不予处置,待我们一一理清后再做定夺呢?”

    宋真宗点了点头:“那是自然。凡是跟军粮有关的案件,不管有没有被定罪,都要翻过来再次仔细核实一遍,查清楚这里面是否有人向辽军泄密。”

    赵亮心中暗喜,忍不住看了看灰头土脸的陈尧叟,以及始终旁观局势的刑部尚书王伦。

    二人此时各有心事,当然也都不敢在这个当口,向皇帝提起昨晚刑部大牢里发生的事情。

    “哎呀,赵兄,刚才真是太过瘾啦!”散朝之后,小王爷才一走出大殿,便忍不住兴奋道:“自从父王去世后,我赶鸭子上架,被迫上朝仪征,就未曾有过如此痛快的感觉!陈尧叟可以算得上是朝堂中的老狐狸了,平日除了寇相能镇得住他,还真没见过有谁能像方才那样,把这个狡猾的家伙耍的团团乱转、哑口无言,哈哈哈。”

    赵亮一边跟那些走过身旁、向他点头致意的大臣们还礼打招呼,一边笑道:“八千岁也别高兴的太早,眼下咱们只是先胜了一筹,后面跟枢密院的较量才是真正的考验呢。”

    “嗯,你说的没错,”小王爷点点头:“接下来确实得好好商议一下,军粮案的事情该怎么办。”

    他俩正说着话,寇准自远处走了过来,开口便问刚才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小王爷瞅瞅四下无人,连忙言简意赅的将昨晚发生的一切,跟寇准讲述了一遍。

    听完小王爷的介绍,寇准不禁噗嗤一乐,赞叹道:“临安侯这招儿果然高明。以正战、以奇胜,声东击西,完全没提及应天军粮案半个字,估计陈尧叟事前准备的各种说辞和应对之策,全都没派上用场。”

    赵亮不好意思的笑笑:“顺带还骗了个侯爵当,真的是太意外了。”

    “封小了,封小了。”小王爷摇摇头:“我以为陛下看在父王的情面上,至少能给你一个国公坐坐呢,没想到才是侯爵而已。不过,凭赵兄自己的本事,将来封侯拜相也肯定不是难事。”

    赵亮听他把自己吹得都没边儿了,赶紧道:“殿下可千万别这么说,我当这个侯爵都不怎么光彩,更不要提什么封侯拜相的了。”

    寇准笑道:“临安侯不必如此想。侯爵也好,大臣也罢,有的人拿来是为了享受荣华富贵,而有的人则是为了能借此报效国家、庇护黎民。你如今当了侯爵,不是更加方便去干正义之事嘛。”

    三人边走边聊,转眼就出了宫门,然而还没等他们找寻自己的官轿车马,就只见姚能、李二白,还有杨茹和苹果匆匆迎了上来。

    小王爷好奇道:“咦?你们怎么了,看上去如此惊慌?”

    杨茹急道:“不好了,我大哥被人抓走啦!”

    (赵亮说:作者大大码字不易,每天都肝到半夜,还请各位读者大人心疼一下他,多评论多打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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