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大早,小雅就把睡得迷迷糊糊的赵亮给喊醒了,二人略作梳洗,用了些客房备办的点心,然后便一起联袂下楼,打算去找柴斌,好请他疏通约见贾似道的关节。

    没想到,他俩刚来到一楼,一眼就瞅见柴斌站在成福客栈的大门口,正与一个人高声攀谈。

    赵亮抬眼仔细端瞧,只见柴斌对面的那个男子,大约年届六旬的模样,一身珠光宝气、富贵逼人。在他四周,还站着十几名仆人打扮的青年,一个个垂手肃立,脸上的神情也都颇为倨傲,显然是因为主人的身份非同一般,连带着他们也好像高人一等似的。

    在身着华服的老者近旁,还有一位年轻僧侣,看上去气度非凡。不过他的衣着打扮,却又与中原的和尚不大相同。

    一般来说,僧袍无非是褐色或灰色的,但是这个僧人却穿一身黑色,显得非常扎眼。

    此时,赵亮听柴斌朗声说道:“世伯,您这样可就真的让晚辈为难了。大人之前特别交代过,凡是明日在大会上致辞的嘉宾,都需提前通个气,大概说说要讲的内容……”

    那老者冷哼一声,打断了柴斌的话:“思齐贤侄,这未免也太可笑了。你们既然想让我上台跟大伙儿说两句,那就应该让我畅所欲言。现在却又怕我胡说八道,扫了你们的兴致,真是何苦来哉呢?”

    “哎呀,世伯言重了,”柴斌陪着笑脸道:“大人绝对没有那个意思。发言致辞的事情,都是早已经定好了的,讲稿提前通通气,也是早已经定好了的,这里面不存在什么扫兴不扫兴的问题。”

    他瞅瞅四周,眼见来来往往的人越聚越多,都在不住的朝自己这边瞅,于是又笑道:“这样吧,世伯,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要不咱们到茶舍慢慢聊?”

    “不必了!”老者的态度甚是霸道,完全不给他这江州首富一点面子:“这位圆尔大师,是专程从东瀛千里迢迢的来到大宋,希望能去拜谒被他们视作祖庭的东林寺。所以我今天还要陪他去那里进香,没工夫跟你闲扯啦。有什么事,等明天大会上再说吧!”

    言罢,老者一甩袍袖,转身便上了门外的大轿,在一众仆人的簇拥下,径直扬长而去,只把柴斌一个人不尴不尬丢在了原地。

    望着逐渐走远的那群人,柴斌面若寒霜,用江西方言愤愤的骂了一句“恩这个狗搓的!”

    赵亮此时早已探查清楚对方的心思,笑眯眯的走到近前,向柴斌拱拱手道:“柴大官人,您早啊。”

    柴斌转头一看,原来是昨天刚刚结识的赵亮夫妇,连忙露出笑容,插手还礼:“哎呀,贤伉俪也早。昨日休息的可还好吗?招呼不周、招呼不周啊。”

    赵亮跟他客气了几句,接着又指了指远处问道:“刚才是怎么回事啊?”

    “唉,不提也罢。”柴斌往那个方向瞥了一眼,冷哼道:“人家是临安的巨商,派头足、架子大,咱江州这小地方可巴结不起。”

    他转过头,问赵亮:“赵兄您也是来自临安,可识得刚才那人吗?”

    赵亮早已从柴斌心中知晓答案,闻言笑了笑,说道:“号称谢半城的谢大老板,谁能不晓得呢?”

    柴斌无奈的点点头:“唉,是啊,谢半城。听听这名号,多气派多嚣张!”

    赵亮心里清楚,对方不会轻易把刚才的内情对他这个外人讲出来,于是绕了个圈子道:“说起来,这个谢帼明除了有两个臭钱,脾气架子大了些,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反正我就从不把他放在眼里。”

    尽管这话任谁听去,都不免会觉得赵亮不把江南巨富谢帼明放在眼里,纯粹就是一句吹牛不用上税的空话。但是柴斌因为刚刚被谢大老板整的很没面子,所以非但不觉得赵亮的话太过离谱,反而还很是受用,跟着一起呵呵笑道:“还是赵兄了得,此话说的有气魄,我也和你一样:他谢帼明算什么东西!哈哈哈。”

    小雅在旁边配合着递话道:“柴大官人有所不知,我家相公并非气话,更不是随便说说的。那位谢帼明谢员外,论起来还跟我们有些渊源呢。”

    柴斌闻言一愣,连忙问道:“哦?贤伉俪与谢大老板之间有交情?”

    “谈不上交情,”赵亮语气平淡的说:“我的亲娘舅是谢帼明的师父,所以算是有点关系吧。”

    “师父?什么师父?”柴斌略显诧异。

    小雅解释道:“临安径山寺大德高僧无准法师,是我家相公的亲舅舅,谢帼明是他老人家记名在册的俗家弟子。”

    “竟有此事?”柴斌顿时又惊又喜,他之前就曾听人说过,那谢帼明非常崇奉佛家,曾发下过大愿,要终其一生在各地建寺修塔、诚心供奉佛陀。

    像这样的一个人,对于佛门师父的尊敬信赖,那自然是不言而喻的。所以,如果赵亮所言当真,那么由他出面去劝劝谢帼明不要给商业大会捣乱,对方看在无准法师的面子上,多半能老实一点。

    柴斌心思细,主意多,想到这里,赶紧旁敲侧击道:“赵兄既然是无准大师的外甥,又同在临安经商,想必谢帼明他也是认识的哦。”

    赵亮暗用读心术,知道柴斌因为不确定自己说的是否属实,所以这还是在想办法试探真伪。于是他把章梦飞给自己的传经石拿了出来,说道:“我刚才说过了,谢帼明这家伙仗着有俩糟钱,便眼高于顶,我不爱攀结他这个关系,所以也素无来往。不过,他不认得我,却认得这块传经石。”

    说着,他把玉石往柴斌眼前一递:“这是我娘舅无准法师修行多年常伴身边的宝贝,谢帼明作为他的徒弟,当然知道此物的分量。”

    柴斌仔细观瞧了半天,只见那传经石晶莹剔透,上面的经文虽小如米粒,但笔法苍劲、跃然如生,显然绝非凡品。他心中再无任何疑虑,拱手道:“赵兄,可否借一步说话。”

    赵亮知道对方这是上钩了,心中暗喜,表面上还装作平静如常,点了点头,请柴斌在前面带路。

    三人转身穿过客栈的大堂,又来到了昨天喝茶的地方。柴斌待店小二端上香茗、摆好果品之后,挥手打发他出去,然后才对赵亮和小雅说道:“二位,实不相瞒,小弟我有一件紧要的事情,想拜托你们帮忙啊。”

    赵亮微微一笑:“柴大官人,咱们一见如故,甚是投缘,有什么事,只要小弟我能办到的,绝对义不容辞。”

    柴斌感激的点点头:“那我就直说了。二位,昨天咱们在此聊天,谈到了贾大人振兴商业、为国聚财的想法,柴某能看出来,你们二位也是非常认可的。不过,凡事都是如此,有人举手叫好,便也会有人背后使绊。”

    小雅假装糊涂道:“哦,大官人的意思是,居然还有人敢反对贾知州的计划?”

    “正是如此,而且带头反对的,就是刚才咱们提到过的那个谢帼明。”柴斌显得有些苦恼:“之前在筹备这次江州商业大会的时候,大人曾与我商议,打算邀请一些全国各地的商界翘楚,前来为大会站台助力,以壮声色。当时我们并不清楚谢帼明的真实想法,只考虑到他是京城数一数二的大老板,在商界德高望重,倘若此人能来出面,共襄盛举,那么对商业大会和官营钱庄的影响力定然会非同凡响。可是万万没想到啊,邀请谢帼明前来参会并且上台发言的信函一送到他手上,这家伙的真实嘴脸便立刻暴露出来。这段时间,他不仅四处煽风点火,对各路商家非议大人的新政,而且还扬言要在大会上跟我们论道论道,斥责公田法的弊端。你们说,这不是纯粹来砸场子的吗?”

    赵亮闻听此言,不禁有些好奇道:“既然如此,到时候不让他上台发言不就得了?”

    柴斌摇了摇头:“若是真能这么简单就好喽。赵兄你应该是知道的,谢帼明并非寻常生意人,他的买卖贸易遍布大江南北,甚至连东瀛倭国都是其势力范围。而且此人在朝中有大靠山,近年来兼并囤积的土地多到难以丈量,连官府都要敬他几分,隐然成了江南一带的商业首领。这样的人物,我们之前已经公告说要请他登台讲话,现在却又无故取消,势必会引起人们各种猜测议论,反而会造成难以估量的恶劣影响,未见其利先见其害呀。不瞒你们说,贾大人这几天为此事都愁坏了。”

    他说到这里停了下来,亲手给赵亮斟了一杯茶,然后才又接着讲道:“赵兄,我有个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赵亮心中暗笑,点点头:“柴大官人有什么话,但讲无妨。”

    柴斌略微思忖了一下,语气诚恳的说道:“柴某想请赵兄出面,劝劝谢帼明,让他能否看在无准大师的情分上,不要在本次大会中落了贾大人的面子。”

    赵亮早猜到他会这么说,并没有急于答应,而是端起茶杯品了一口,然后反问道:“柴兄,这个想法,是您的主意,还是贾大人的意思呢?”

    柴斌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多年,怎么会听不出赵亮这句明知故问的话,背后究竟是何含义?他眼珠一转,连忙说道:“这个想法自然是在下刚刚琢磨出来的,不过,贾大人若是知道,肯定同样会非常认可,并且对赵兄的仗义相助心怀感激。”

    赵亮见他说的圆滑,转头问小雅:“娘子,你说呢?”

    小雅抿嘴一笑:“相公,常言说得好,多个朋友多条路,少个冤家少堵墙,既然咱们举手之劳便能助益他人,那又何必犹豫呢?更何况,昨天柴大官人不是说了嘛,今天他还想给咱们引见贾知州贾大人呢,你一直发愁该置办些什么礼物前去拜访,眼下这礼物已经是现成的了。”

    柴斌闻听此言,立马乐得喜笑颜开,他不待赵亮再犹豫,连忙说道:“还是嫂夫人通透,这件礼物可比什么都称心。赵兄且在此稍坐,小弟这就去州府衙门通禀大人一声,今天无论如何要留出时间,请二位过府一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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