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石还没来得及按住刘轨这个葫芦,那边又有一个瓢冒了起来,众人一看,说话的正是北府另外一名水军将领田洛。

    只听田洛继续说道:“何大将是第一批跟随大统领的,并且亲手打造了咱们北府水军。一路从无到有,从小到大,时至今日,北府大小战舰近千艘,扼守长江下游和出海口,拱卫建康朝廷。不论是北边的胡人大军,还是南边的乱民叛贼,抑或是荆州的水师,谁不畏惧咱水军的实力?”

    诸葛侃冷哼道:“要照你这么说,那还不如让孙无终来坐统领的位子。老孙比老何来的时间更早,一直辅佐大统领南征北战,什么苦活累活都是他干,为人最是忠义!”

    “忠义顶个屁用?”刘轨插嘴道:“老孙打过几次像模像样的胜仗?咱们是选大统领,不是选大总管。”

    孙无终也连忙笑道:“哎哎哎,我说你们老哥儿几个,要开玩笑也莫拿我当乐子啊。大统领的位子,永远也不可能轮到我来坐。”

    一直没说话的高衡瓮声瓮气的讲道:“嗯,要说功劳,我觉得刘牢之数第一;要说人品,老孙和刘轨都还成;要说什么智谋啊、策略啊,何大将肯定错不了……”

    “那你到底要推举谁?”诸葛侃问道。

    高衡眨巴眨巴眼,憋了半天才怯生生道:“额……能毛遂自荐吗?”

    “哈哈哈哈,你这个憨包!居然推举自己?”

    “他可不是憨包!贼精贼精的呢!”

    “我说高衡,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就你那点兵力,也配觊觎统领的位子?”

    “要说喝酒玩姑娘,你在北府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除此之外,一无是处!哈哈哈……”

    高衡不好意思的挠挠头,闷哼道:“那……那就算了。我看谁干都行。”

    听他这么说,众人又不禁哈哈大笑,一时间乱纷纷的笑骂不已。

    被这伙老油条的军痞如此胡闹一气,整个屋里的气氛立时变了样,谢煥和谢石都忍不住面沉似水,气得脑门微微泛起青筋。

    相反,司马道子却是神态自若,好整以暇的欣赏着众将领在那边不住吵闹,丝毫不觉得心急。

    赵亮也瞧着有趣,低声问旁边的刘裕和晨曦:“哎,你们都看出来了吗?”

    二人同时点了点头,刘裕道:“除了个别人真心推荐外,大多数的将军们是在故意搞乱局面,好破坏会稽王的图谋。”

    晨曦道:“而且,眼下大家都不晓得司马道子有何打算,所以也想拖延时间,静观其变。”

    赵亮笑笑:“北府兵是天下闻名的精锐,外抗敌军,内震朝堂。像这样的劲旅,头头儿们哪个能是省油的灯?也就谢玄大统领可以镇得住局面。”

    “赵兄切莫轻视了司马道子,”晨曦善意的提醒道:“他本身就是足智多谋、心狠手辣之人。此番前来京口,必然早有全盘打算。只看他此时那副不慌不忙的样子,便知道这位会稽王胸有成竹。”

    赵亮点点头,心中却想:管他有竹还是没竹,反正我也不关心到底谁来当这个大统领。只要北府的将士们不再兵戎相见、内斗残杀,那就算对得起谢安老头儿和刘裕啦。

    他正这么盘算着,只见对面的小公子谢煥猛然一拍桌案,站起身来,大声呵斥道:“全都给我住嘴!尔等如此聒噪,成何体统?!军容军纪也不要了吗?”

    众将军被他这么一吼,顿时愣在当场,刘轨低声嘟囔道:“以前大统领跟兄弟们议事的时候,就是这般笑闹,也没见他说什么军容军纪……”

    旁边的孙无终赶紧扯扯刘轨的衣袖,示意他莫要再说,好歹给大统领的儿子留些颜面。

    见众人都不再继续笑闹,坐在刘牢之旁边的陶思源忽然开口道:“诸位,我想推举刘大将担任统领一职。其实大家心里都有数,论资历、论功劳、论战绩、论实力,刘牢之将军皆是咱们北府中的头名。而且谢大统领也最信任他,所以才会把京口大本营托付给刘将军执掌。接替谢大统领,刘牢之将军是最合适的人选。”

    “我不同意!”何谦不待陶思源把话讲完,哼道:“就冲他勾结外人,陷害自家兄弟,就不能让他坐了统领的位子!”

    刘牢之本来一直没说话,此时忍不住反击道:“何谦,你说我跟谁勾结了?又怎么陷害自家兄弟了?”

    何谦冷笑道:“你跟谁勾结,在座诸位心里都清楚。至于说怎么陷害自家兄弟……”他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不就是最好的例证吗?”

    “扯淡!”刘牢之大怒道:“咱们姑且先不谈你偷袭我的事,单单就说两点。其一,这半年多来,你跟把持荆州的桓冲眉来眼去,这谁不知道?其二,前几天你率领水军秘密进入我的防区,在茂陵山谷设下埋伏,妄图伏击我们京口部队,难道是假的吗?”

    何谦反唇相讥:“你不带兵奔袭广陵,我会伏击你吗?明明是你给我罗织罪名,意图打我一个措手不及,现在反倒恶人先告状,数落起我的不是了?真是可笑!”

    眼看二人又要吵起来,朱序和孙无终连忙出言劝解:“好了好了,你们两位都消消气,权且少说几句吧。”

    刘轨见状,趁机对司马道子拱手道:“我说殿下,您老也瞧见了,京口大营和广陵水军之间的这桩无头官司,如果不先妥善摆平,谈什么治本的办法都是白搭,还不够这两位大爷掐的呢。”

    司马道子不置可否的笑笑,转头望向赵亮:“先生以为如何啊?”

    赵亮探了探对方的心思,没察觉出什么异常,笑道:“我仅仅是代表谢公调停两营纷争,其他的问题,还是请将军们定夺吧。”

    司马道子点点头,又问谢石:“老将军的意思呢?”

    “额,就眼下看来,确实有必要先问问案情,”众将明显不肯买谢石面子,所以他一时间也没了办法:“否则,大伙儿很难统一意见。”

    “哈哈哈,在本王看来,倒也未必。”司马道子笑道:“刘牢之与何谦互不服气,只因没有统帅居中协调,所以他们各说各有理,更不同意由对方担任大统领。”

    “不过……”司马道子稍稍停顿,然后神秘一笑:“如果统领之位,确有更合适的人选,那就没什么好纠结的啦。”

    另有更合适的人选?众将军闻言不禁一愣,心下均感疑惑:刚才他们一通胡扯,其实除了谢石推荐的朱序之外,在整个北府军团内部,也就只有刘牢之与何谦二人最有资格接替谢玄,成为全军的统帅。此时司马道子却说还有其他合适人选,究竟会是谁呢?

    难道由朝廷另外委派?

    不应该呀。像朱序这样立过大功的将领,都因为半路加入而不被众将认可,那还能有什么外人可以坐稳这个位子?

    司马道子仿佛非常欣赏大家摸不着头脑的模样,高深莫测的笑着,同时慢慢环视四周。

    谢石终究还是沉不住气,率先问道:“殿下,你说的那个合适的人选,究竟是谁呀?”

    面对众人注视的目光,司马道子抬手一指,淡淡道:“本王推举谢煥公子,接任北府兵大统领!”

    这句话从司马道子口中一讲出来,在场所有的将领无不意外错愕,顿时愣在原地,不是说什么才好。

    虽然谢煥还处在“嘴上没毛办事不牢”的少年阶段,只不过读了几本兵书战册,平日喜好模仿父亲做派,活脱脱一个崇尚清雅玄谈的世家公子。但他毕竟出身乌衣巷,又是大统领谢玄的亲生血脉,这个身份放在北府兵内,绝对无人胆敢轻易拂逆。

    更何况,东晋军队向来都有“子承父业”的传统,很多名将皆是出自世家渊源,在继承了父辈或兄长兵权的基础上,方才有所施展,创立功业。

    此时会稽王司马道子突然提出由谢煥接任父亲的职务,简直就是一个令人无法反驳的建议。

    众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谁都没有开口。

    是啊,说什么呢?我反对谢煥接他老爸的班?别忘了,你们生是谢家军,死是谢家鬼,刚才还口口声声不要忘恩负义,时刻把大统领摆在心中,现在立马就明目张胆的反对少帅?

    这他妈不是找骂吗?

    赵亮也同样大感愕然,不晓得眼前究竟唱的是哪一出?但是当他把目光先后转向谢煥和刘牢之时,立刻便明白了其中的缘故。

    此刻,谢煥的脸上正挂着一副踌躇满志的神色,昂扬站立在席案前,俯视着诸位北府将领,目中尽是得意之光。

    而刘牢之则表现得平静如常,显然是早已经预知了这一幕的发生,同时嘴角边还露出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冷笑。

    我尼玛!这司马道子玩得好绝啊!赵亮心中暗道:他早就清楚以刘牢之现在的实力地位,根本不可能得到北府各派将领的支持,而刘牢之自己也非常明白这一点。于是小狐狸跟老狐狸凑在一起一合计,干脆把屁事不懂的谢煥抬出来,将他当做傀儡使用,以便达到掌握北府精锐的目的。

    而这样的人选提议,于公于私、于情于理,都不会有人站出来反对的。

    果不其然,本来还万分惊愕的谢石,一看得到会稽王司马道子推举的人,竟是自己的侄孙,当即欣喜异常。如此安排,北府就还是他们谢家的北府,远比让朱序代为接掌要更加可靠。

    于是,谢石第一个举起手,表示赞同:“殿下这个想法,可谓深思熟虑!煥儿这孩子,老夫还是了解的。他自幼便随父亲学习兵法,耳濡目染,深得要领,每每谈论军事,颇有乃父之风啊。”

    听他这么说,朱序也赶忙道:“老将军所言甚是。谢公子虽然年轻,但熟悉军旅机要,为人又非常正派庄重。由他来接替大统领,是我们北府的福分。”

    刘牢之淡淡一笑,挺直身子,拱手道:“殿下,卑职赞同公子接位。我京口大营全体官兵,皆以公子马首是瞻,愿像当初追随大统领那样,追随公子!”

    一见这三人表态,其他将军也不敢再耽搁,生怕被人误会自己是不是有什么别的盘算,所以纷纷拱手应和。就连何谦和刺儿头刘轨,也都并无二话。

    司马道子见状,不禁露出了一个“早知如此”的表情,得意的哈哈大笑:“好,诸位能鼎力支持,本王甚慰。这也说明谢公子的确是众望所归。你们大家看看,这一下子又把北府兵给团结起来了,可不就是治本之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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