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细雪霏霏,漠漠黄云,湿透木棉裘。

    学堂里的人越发少了。

    空落的桌子上面,飘了一层米雪。

    宁恒在角落里,砚墨练字,偶有雪花飘来,落进墨汁里。

    地主家的傻儿子朱子涛开始好学了。

    拿着一本论语,半天没翻篇。

    字儿也倒着。

    其余三三两两。

    于学堂之中。

    窃窃私语着。

    按理是先生该来授课的时间了。

    但宋昌明还没有来。

    朱子涛忽然像是灵魂回归,凑到宁恒旁边,一双眼睛盯着宁恒手上的紫毫笔在宣纸上落一漂亮的字,好奇道:“子恒,你说,我们在麓山书院读书,是不是没有前途?”

    “为何?”

    宁恒抬头看一眼朱子涛,继续写字。

    这几日他坚持练笔,结合自己前一世对书法上的理解,将老爹如刀削骨刻的字里加入了一些自己的东西,使得字看起来不那么锋芒毕露,圆润了一些。

    但练字非一日之功。

    贵在坚持。

    而且宁恒注意到一个细节,每当自己学有所感时,身体就会有一股涓涓细流汇聚于神海之中,仔细感知又感觉不到存在。

    甚为奇妙。

    “杜雨生啊,他在麓山书院读了近五年了吧,说走就走。”

    朱子涛脸上带着些许鄙夷,又有些神色复杂。

    宁恒看朱子涛一眼,没有说话,不过这小子杵着不动,宁恒也渗得慌,开口道:“国子监的教谕亲自来要人,国学读书,又不要束脩,前途喜人,考秀才都不经过院考,等于白嫖一个秀才功名,换你,你能不去?”

    “你看不起我?”朱子涛眯着眼睛,仔细思考了几秒,“我还真不去。”

    宁恒有些意外的看一眼朱子涛。

    没看出啦呀,这小子有骨气。

    “赞!”

    宁恒比了比大拇指。

    就听朱子涛揶揄道:“反正明年我爹也要给我整个秀才当当的。”

    “你那叫整?你那叫买!”

    “是啊,光明正大的买。”朱子涛贱兮兮的笑着,“不过,程序还是要走的,嗳?你写的什么,给我看看!”

    说完,将宁恒写的字抢了过去。

    愣头愣脑的读道:“纨扇生衣捐已无,掩书不读闭精庐。故人笑比庭中树,一日秋风一日疏。”

    “子恒,你这是啥意思?”

    “没什么,送你了。”

    宁恒挥了挥手,忽见窗外有人影飘过。

    偷踹了朱子涛一脚。

    朱子涛不明其故。

    “子恒你踹我作什……咳,先生好。”

    “拿来!”

    刻板的宋昌明伸了伸手。

    把朱子涛手上的宣纸接了过去。

    宋昌明扫了扫宣纸。

    低头看一眼朱子涛。

    朱子涛害怕的头一缩。

    自觉的伸出手掌来。

    但宋昌明却转身走了两步,对宁恒道:“即日起,每日午后,去闲庐就读,松溪公要授你儒学,现在就去罢。”

    宁恒闻言,立时有些呆,但他心中明澈,并没觉得意外,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起身道:“是,先生。”

    “嗳,子恒?”朱子涛一脸失魂落魄。“先生,您是不是听错了,松溪公叫的名字,会不会是叫子涛?”

    “呵,你是说老夫目瞎耳昏了?来来来,把手伸出来……”

    宁恒身后,传来朱子涛的惨叫声。

    宁恒背着书包,走在风雪中。

    西风劲吹。

    偶有竹枝脆折的声音。

    宁恒深吸一口冷气。

    双眸变得有神。

    其实昨日松溪公没有将他上交给国家,他就知道,自己的‘运营’没问题。

    欣喜之余,又有些忧愁。

    老宋一个秀才,每个月束脩近一两多银子。

    颜松溪一个大儒。

    会不会收双倍。

    一提到钱。

    宁恒就有些犯怵。

    正在此时,他感觉脚被硌了一下。

    低头一看。

    一钱碎银子。

    “有些不太对。”

    宁恒熟练的捡起来,他已经记不得这是自己第几次捡到银子了。

    他在前一世听说过一种说法,人有急运时,容易捡到钱,人有凶灾时,也容易捡到钱,那么遇见钱,捡不捡,该不该捡?老人有言,钱卷折可拾,钱直伸而不可拾,必须物归原主,或是避开,否则容易招灾。

    宁恒多少有些忌讳。

    但是这碎银子。

    他也看不出来是卷着的还是伸着的。

    总之。

    穷了。

    捡到就是自己的了。

    就是这么真实。

    “唉?闲庐在哪来着。”

    宁恒在书院走了一阵,忽然意识到刚才走得太急,没有细问。

    麓山书院依山而建,自是极大的。

    “闲庐,似乎在后山附近。”

    宁恒凭着模糊的印象,在书院里乱窜了一会。

    找到一个闲亭。

    “应该就在前方了。”

    宁恒往前走。

    穿过一片竹枝雪压的地方,前面的路断了。

    宁恒想了想,选择绕路。

    稍走了一阵。

    宁恒见前方有一间草舍,临窗有桌椅置放,笔墨候摆,还焚着安神香。

    “这地儿可真不好找。”

    穿过木栏,宁恒心里在打腹稿。

    见到松溪公时,该如何不失礼节。

    毕竟人家来自颜世大儒之家,世袭衍圣虚名,基本上算是读书人的天花板之家了。

    草舍门开,只有一方布帘遮寒。

    宁恒抖了抖身上的落雪。

    轻轻敲了一下门扉。

    里面没声。

    宁恒暗道古怪,随即掀开帘子。

    只见屋内曼沙浮动,蹿出一道倩影,手上拿着一个葫芦状的琉璃杯盏,惊世容颜匆匆浮现,好听的声音带着些许催促:“小娥,你怎么那么……”

    声音戛然而止。

    宁恒掀开帘子又遇见了那个姑娘。

    颜如玉的手微微一抖。

    手中琉璃杯盏滑落,滚到宁恒面前。

    精致铺垫的毯子上,一行细沙留痕。

    宁恒下意识的拾掇起来。

    “姑娘,你的沙漏。”

    颜如玉叶眉微蹙。

    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去。

    朱唇未启。

    只字未言。

    “抱歉,唐突了,看样子我走错了,你知道闲庐吗?”

    颜如玉抬起素藕玉手,指了指对面的草堂。

    “多谢。”

    宁恒转身,惶惶而走。

    玛德。

    还没拜师呢。

    就先私下把人家闺女见了。

    甚至脑海里出现有那么一瞬有为下一代起名字的诡异冲动。

    溜了。

    溜了。

    不一会,有声音传来:“小姐,你站这门口做什么?对了,你做的沙晷呢?”

    “沙晷?”

    宁恒一愣。

    这才意识到。

    手上抱着一个琉璃盏。

    名贵异常。

    细细观望,上面镌刻着刻度。

    “还回去?”

    宁恒犹豫了一下。

    索性把琉璃盏仔细的收起来。

    唐突了佳人。

    做个沙漏还回去才有诚意。

    反正日子还长。

    说不定下一次又走错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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