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五百七十章大使

    十二月,癸未,辽预行正旦礼。

    耶律洪基盼了这儿些年,一直渴望着来一次大宋那样的大朝仪。

    当年萧禧从大宋给耶律洪基搞到了《大驾卤簿图卷》与《卤簿图记》后,好大喜功的耶律洪基就心心念念,想要在有生之年来上这么一回。

    其实就连大宋,没搞过这样的排场,按照图卷来算,整个仪式需要官兵五千四百八十一人、车辇六十一乘、马两千八百七十三匹、牛三十六头、象六只、乐器一千七百零件、兵杖一千五百四十八件。

    如此宏大的规模,加上彩排演练,大宋礼器齐整一次花费都将不下百万贯,辽国还要将家伙事儿添置齐全,就算马牛不要钱,耗费也差不多。

    辽国今年也是大丰,辽河水利工程与长春洲水利工程,让辽国今年增加岁入百万石,这成绩立马就让耶律洪基有些飘了。

    辽国的政治制度还很粗糙,历任辽主又喜行捺钵之制,行南北院制度之后,南院类似大宋那般,管理州郡。

    其中很有特色的就是除了县以外,还有很多与县同级的州、军、城等“头下军州”。

    头下军州类似分封的诸侯,是辽朝一种特殊建置。辽人军事部长将所俘掠的人口,建立州、军安置,督迫其为自己劳作。

    诸王、外戚、大臣所领有的头下军州,可建城郭,其余只能有自己的头下寨堡。

    这些州郡主要集中在南部,所以都归南院体系管辖。

    南院中最高级的宰执、三省六部官员,由辽主任免,但是辽主经常到处乱跑,因此一般只在捺钵大会上进行。

    而州郡官,则干脆由南院政府包揽任免权,只在捺钵大会上上报辽主,补发印信完成手续。

    如果说后世中原封建王朝是“县令承包责任制”治国的话,辽国南部几乎就是“三省承包责任制”。

    鱼儿泺,后世内蒙古赤峰市克什克腾旗达里诺尔湖。

    与后世不同的是,如今的鱼儿泺还是一个巨大的内湖,亮子河、贡格尔河、沙里河三条河流充沛的河水,汇集出了一个巨大的低浓度盐水湖,还没有变成后世那样的三个内陆湖区。

    耶律延禧如今就在这里练兵。

    鱼儿泺这个名字,来自湖中一种特产——华子鱼。

    华子鱼有顶着冰凌产卵的习惯,从冬月到端午,以华子鱼为前锋,各种鱼类会从湖区沿着两岸牧草返青的河道,溯流蜂拥而上,甚至常常能够造成水流不畅。

    当地人说,手脚轻盈的人,可以踩鱼背过河而不致落入水中。

    后人记载“每三、四月间,自湖溯河而上之鱼,堵塞河渠,殆无空隙,人马皆不能过,鱼儿泺之名,盖本于此。”

    大宋贺辽国正旦使节赵孝奕骑在高骏的白马上,正好在亮子河边赶上了华子鱼潮。

    南院宰相王经也要述职,一路同行,赵孝奕如今“唐四郎”的身份几乎呼之欲出,虽然大家都“揣着明白装糊涂”,但是王经却认为自己已经摸到了真相。

    这个猜测其实是很合理的,唐四郎在海贸上手眼通天,呼风唤雨,无数大宋法令明令禁止的进出口商品,唐四郎都能搞到,比如在大宋都异常精贵的金鸡纳霜和青霉素,唐四郎竟然能够拿到配额!

    只有凤子龙孙,方有这般奢遮!

    王经是辽国南部买办群体的代言人,唐四郎是“大宋北方进出口贸易总代理”,因此王经作为南院宰相,将陪同使赶到一边,亲自陪同赵孝奕赶路的态度,也就是可以理解的了。

    现在的赵孝奕,风度翩翩,头束金冠,外罩白狐皮翻领的玉色月轮华闪锦面斗篷,里边是轻薄但温暖无比的鸭绒紫锻袍子,袍子设计得很紧身,因为骑马,还绑了镶金酿宝的皮箭袖套,一来保暖,二来将赵孝奕衬托得英俊挺拔。

    腰间是高级宗室子弟才能佩戴的和田白玉蹀躞带,金鱼袋,还配着一柄珠鱼皮金装长剑,鞍前挂着兴庆府特产的宝弓,身后箭囊里则是日本特产的羽箭。

    大宋有好几个高级货色可以供影帝揣摩角色,现在赵孝奕的身上,集合了苏油的儒雅平和,冯京的蕴藉中正,章惇的英武勃发,张散的富贵豪迈,甚至还有一丝孙能的灵动狡黠,最后再添上点张麒的潇洒风流。

    直把随大队而行的辽国南院教坊司小娘子们迷得神魂颠倒,茶饭不思。

    看着河流里密密麻麻溯流而上,为了生存和繁衍将流凌都阻断的鱼群,赵孝奕也不禁感慨:“天高地迥,生灵其间,何其壮观!此行乃不虚也!”

    王经笑道:“我朝自有大佳之处,不过以往南朝使节,可是来不了这里的,最多就是在上京等蒙召见而已。”

    “公子身份乃大宋宗亲,两国如今又关系和好,尤其是这几年,大宋援助我朝不遗余力,陛下特命允公子来鱼儿泺与燕王会合,之后会携公子一道前往上京参加正旦朝会,再同往长春洲,参加春捺钵,头鱼宴,到时候界外生女直酋长在千里内者,皆会来朝,让公子看个全须全尾。”

    赵孝奕松开手里的玉梢鲸须的马鞭,用戴着麂皮手套的手对王经抱拳施礼:“这里边,想必相公耗费的心力也不少,孝奕多谢了。”

    王经呵呵笑道:“公子跟老夫当真用不着如此客气,你我两家手下往来,其实也不生疏,这些年也没少得獐子岛照顾。”

    “听闻公子被南朝官家亲点为正旦大使,老夫就抓紧措办了其余差事,正好给公子做个乡导。”

    赵孝奕笑道:“明公为国操劳,连这点小事都还要记挂,孝奕实在是太感激了。”

    王经说道:“家中还有几个不成器的子侄,在锦州、辰州、开州、苏州管理着产业。”

    “不敢求公子照拂,只求公子遣一二仆役,同他们亲近亲近就好。”

    赵孝奕微笑着点头:“锦州粮,辰州药,开州木,苏州瓷,王相公的子侄,却也不凡啊!”

    说完招手叫来一名手下:“五日之内,奔赴獐子岛,就说我说的,苏州要的那批瓷药是紧要,让老石开仓出货,有什么好查的?!”

    大宋瓷药可是好东西,辽人苏州买办们的瓷坊,除了炉温,在制造工艺上和大宋也已经差不了太多。

    不过瓷药,也就是用来制作彩釉的矿粉,就不是辽国自己的釉彩可比的了。

    一个普通磁盘,与给画工画过几笔的青花磁盘,价格也不是一回事儿。

    因此瓷药里边蕴含的大利,可想而知。

    大宋的瓷药,除了大宋化学家们研发出来的那些,最远的天然材料能够来自中东和北非,对于没有海运之利的辽人来说,这就叫无法摆脱的进口依赖。

    那么手下面露难色:“启禀公子,千里奔驰不叫事儿,不过这可是辽境,我怕……”

    王经赶紧解下一枚木牌:“贵属出示这个,我保一路无人阻拦。”

    赵孝奕的手下领命,更不多话,接过木牌立即转身打马,飞奔而去。

    王经都楞在了当场:“公子御下当真令行禁止,五日奔赴獐子岛,是不是也太……”

    赵孝奕大喇喇地挥挥手:“一日三百里而已,跑不死他。”

    说完才与王经纵马沿河缓缓而上:“瓷药又不是什么忌讳东西,就发色描彩用的玩意儿。这老石不知道哪里听来的风声,说我大宋在獐子岛有秘药走私,因此但凡见着这些粉粉末末的东西就紧张。”

    “这宫里边当下人出来的,立身之道就八个字——上有所好,下必甚焉。这不瞎胡闹吗,相公你说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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