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四章陈慥

    又搅扰了一天,大船总算是上完货,终于可以出发。

    程文应等人都来码头上相送,还送来不少东西,谆谆告诫石通把苏油照顾好。

    苏油同大家告别,身边除了李拴住,还站着两个白衣“侠士”。

    巢谷巢元修,陈慥陈季常。

    巢谷约莫二十六七岁,父亲本是乡村教师,这娃幼传父学,虽朴而博,天生的大力气。

    跑去京城考了一次进士,没考上,却开了眼界,见到了武举心里喜欢得不行,于是回来又改学武艺,天天骑马射箭。

    要练武,满眉山再没有比石家庄子更好的地方,因此这娃也常常在那边出入,和大石头是好朋友。

    听闻石通要去羁縻州,巢谷放心不下,自带饭盒跑来当保镖,端是古道热肠。

    陈慥则刚好十六七岁,风华正茂好年纪,是苏油的同学。

    他爹是陈希亮,也是眉山出去的官员,出身世代功勋之家,家中在大宋各地又有产业,是个不差钱的主。

    这娃中了史记游侠列传的毒,仰慕汉代朱家、郭解的为人,每以游侠自诩。眉山城里的青皮光棍都尊奉他,和三江河帮那群糙爷们儿也是酒肉之交。

    他家伯父见这小子实在不像话,一封信告到他爹那里,陈希亮勃然大怒,给老子滚去学宫读书!

    于是陈慥就成了龙老头最不喜欢那种学生,请托之辈。

    不过苏油喜欢他,大羊牯啊!

    开学第一天,这娃听说苏小神童和石家铁匠铺掌柜交情好,过来大咧咧坐下,开口第一句就是:“听闻西军小种有一把宝剑,可以弯折起来收进匣内,取出来便能弹得笔直,你搞得出来不?”

    苏油都要笑尿了,弹簧软钢在别人看来神秘非常,在他眼里就是低碳钢加个后期热处理而已,装模作样沉吟一阵:“收进匣内算个屁。给我千贯,我给你弄一把能当腰带用的!”

    苏油现在账面上日进斗金,可是都是嫂嫂管着,平日里不愁吃不愁穿,压根不知道自己有多少钱,每月却只有几十贯供奉收入当作零花。还要时常给土地庙的孩子们买这买那,加上大量实验材料的耗用,偶尔也感到手紧,因此决定赚这一波。

    陈慥当即一拱手:“君子一言!”

    苏油也假模假样一拱手,满脸江湖气:“快马一鞭!”

    第二天,苏油便带着软剑来了,剑长四尺有余,形制与目前所见的剑迥异,细薄而长,除了剑装还是中式,剑身其实是仿造西班牙长剑款式做的。

    重量轻巧,只有三斤,分体式铸造,中间是弹性极好的低碳钢,周围是一圈中碳钢,用的还是传统工艺马齿嵌。

    钢质好,手艺好,加工工具换代升级,就是这么任性这么快。

    一般的软剑用的是低碳钢,硬度不行。而这把剑钢质却不错。

    除了工艺,其实还跟款式有很大的关系,因此真的可以地作为腰带,还兼顾了实用。

    用的是宋代常用的宝带款式,腰带扣好后,锁眼在背后,身体左右会分别向侧前上方伸出一个飞翅。

    一边是柄,一边是鞘尖的包头,做得对称,不明真相的人见到,只会认为是一条款式特别的腰带。

    解剑的手法非常特殊,先抓着两个飞翅,收腰拉紧,后背位置上锁栓脱出来,剑鞘解锁。

    然后松开左手,长剑围着腰身猛然弹直,接着在右手中从身后甩了半个圈转到身前,皮鞘落入左边身侧早准备好的手掌之中。

    陈慥根据苏油的指点试了几次,终于把这超级拉风的动作搞定,右手松柄旋转,从反手握剑转成正手,同时鞘交左手,接着按动绷簧,拔剑削出,一下将桌上笔筒连里边的毛笔削成两段。

    同学们轰然叫好:“厉害厉害!绝世神剑!”

    苏油都快要憋不住了,这么花哨的出剑动作,真上了战场屁用没有,一套耍完,早被砍死一百次了。

    所以这把剑只有一个唯一的用途——花式装逼。

    陈大侠对这把剑非常不满意:“剑装怕是太素了喂——”

    苏油面不改色:“这仅仅是粗装,要好看,再加五百贯,包君满意。”

    现在这把黄白铜螭虎飞翅,亮银海水江龙腰扣,犀牛皮鞘,腰扣两侧还各有四枚白玉环装饰的华丽长剑,就系在陈慥的腰间。

    里边的长剑被打磨成了镜面,完全可以给大侠当镜子用。

    护手是镂空的,为了腰带美观又做得很小,实战时怕是挡不住对手两下劈砍。

    然而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护手里边安置有一个簧片,拔剑的时候会被绷簧拨动,声音清越响亮,直如龙吟渭水凤集岐山,当真惊闻炫目!

    同学们都羡慕得不要不要的,这把宝剑,直娘贼的自带舞台式花哨拔剑术,外加声光效果加成,用来给大侠装逼亮相,真的好拉风喔……

    分钱的那晚上,石通一边蘸着唾沫点数盐钞一边摇头赞叹:“师父就是师父,三年不开张,开张值三年!这心黑的赛过锅烟墨了都!”

    ……

    陈慥现在两手就放在自己身侧的螭虎上,相当的有派头:“明润,孤身入蛮邦,如此壮行,岂能不呼我同往?!”

    他身后的阿囤弥立马脸就黑了,你才蛮邦,你全家都蛮邦!

    苏油也是一脸黑线,老子是去度假的好不好?!

    赶紧打圆场,拱手说道:“季常大哥,此语有些差池,羁縻州也是我大宋国境,州内百姓,也是我子民。就如那侬智高,乃是叛国而不是入侵,此节断要分清楚了。”

    陈慥大大咧咧:“无论怎么说,总是与我内地风土迥异。”

    苏油决定继续惯着他,万一生意还有二回呢:“那是,无论如何也该去看看,读千卷书行万里路,我们汉人,岂能被区区城池局限。此行少了陈大哥,必定会少了许多意趣,也少了高人保护。是小弟失计了。”

    这下挠到陈慥痒处了,他就喜欢自称汉人而不是宋人,不由得哈哈大笑:“今日我们便效班大侠那般,乘长风破万里浪!”

    苏油转头看了看平静的玻璃江,有些摸不着头脑,浪不浪的先不说,可我苏明润孤陋寡闻,哪位才是班大侠?

    陈慥一副你书读得少我不怪你的神情:“班超啊,投笔从戎,远赴绝域建功立业,那才是丈夫所为!”

    班定远是大侠,我怕司马迁掀开棺材板儿跳出来打你哟!

    再说了愿乘长风破万里浪,那是南朝刘宋宗悫宗元干好不好?!

    阿囤弥脸色又难看了,你这鬼书生才绝域!你全家都绝育!

    轻咳一声,冷着脸说道:“请让让,我要上船。”

    陈慥这才反应过来:“对对对,上船上船。”

    一番闹剧之后,大船终于解缆南下了。

    旅途沿着玻璃江往下,出了江口进入岷江,大帆不用打开,一路顺流向下游驶去,快逾奔马。

    陈慥和苏油站立在船头,批襟当风,壮怀激烈,一个瞎吹一个瞎捧,听得其他人都快吐了,齐齐躲在船尾。

    巢谷是憨厚老实人,对石通言道:“达之,这就是你那神童小师父啊?”

    石通有些脸红:“估计是小孩子第一次出门太兴奋了吧?我这师父平日里他不这样的……”

    那边陈季常又开始发疯,解散头发,拔出炫目长剑,一边斫着船舷一边高声吟啸:“世间行乐亦如此,古来万世东——呃这位娘子你有事儿吗?”

    阿囤弥满脸寒霜站在陈大侠身前:“见你是小油同伴,我对你一忍再忍!你再砍一下试试看?!信不信我叫人把你扔到江里去?!”

    陈慥赧赧地道:“这位姑娘,我们这是读书人的壮志豪情,我与明润乃是意气风发……”

    阿囤弥冷笑道:“什么意气风发,分明是一起发疯!要砍砍你自家的船去!”

    陈慥怒了:“你!你……算了我懒得和女人家多说!”

    苏油赶紧拉住他:“别玩了别玩了,大石头,拴住哥,把卷尺拿出来,我们量量这船的尺寸,这几日无事,正好了解下这艘大船,画套图纸。”

    一路吵吵闹闹,大船就这样,载着一船稀奇古怪的货物,稀奇古怪的机械,还有这群稀奇古怪的人物组合,朝着下游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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