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一章渭州

    高士林笑嘻嘻地道:“要不你来建言,感觉治河和守渭州,晦气程度差不多的……”

    赵忭又生气了:“想想河北流民!该上书就上书!为国惜身,非君子所为!”

    苏油给赵忭添了一碗汤:“明公,我们都还年轻,还有大好前途。你看这一圈里边就你老德高望重,要不……”

    赵忭没好气地道:“你这混小子,你那个东西我也不懂啊!”

    苏油转头问高士林:“这次回来,好像颖王爷的理工学问有些长进?”

    高士林点头:“对对对,他喜欢来胄案蹭课!”

    苏油点着下巴自言自语:“要不给他写封信?我记得上次修散花楼的时候,哪个部门来过,用经纬仪测量过相对高度来着……”

    一路西行,经过长安,队伍便分开了。

    赵忭最先离去,前往汉中,从金牛道入蜀。

    然后是高士林,前往西南的商州。

    苏轼和苏油同行了一段,到凤翔停了下来。

    苏油带着张麒,石薇,沿着泾河河谷一路向西北,前往渭州。

    泾河河谷,狭窄处也有一公里,最宽处两三公里,几乎是一马平川之地,非常利于水利建设。

    当然,也利于骑兵劫掠。

    两岸冲击出的平原,如今只有少数种着麦苗,覆盖着薄雪。

    沿途人们脸上麻木的表情,让苏油触目惊心。

    石薇骑着黄骠马,和苏油形成一个角度,让苏油的身子挡住自己,不忍看那些惨象。

    西北被兵几十年,境况之惨,不忍描述。

    自好水川大败,李元昊入寇抄掠以来,陕西人口,整整二十年。不但没有恢复,反而有下降的趋势。

    一队红衣骑兵,呼啸而过。

    骑兵们袄子里翻着毛领,脚上蹬着蛮靴,马具都是少数民族风格,一看便知道是大宋蕃兵。

    蕃兵们带起的烟尘,似乎对农人毫无影响,他们好像一群聋子,压根没有听见那得得的啼声一般。

    不少村庄,屋子的窗框,草顶都没了,露出烧毁一半的椽子,黑漆漆支楞在那里,就像一具具大型动物的残骸。

    其间活动的人,就好像在尸堆里蠕动的虫子。

    估计也经过几次救济,这里的人,不分男女老少,穿的衣服基本都一样,天然麻料的灰黄色。但是那种长年在精神压迫下崩溃再复苏,复苏再崩溃之后,反复形成的创伤,让他们如僵尸一般麻木。

    苏油的手心紧攥着缰绳,这些人还活着,但是也可以说已经死了。

    怎么让这些人重新活过来,是个巨大的问题。

    更大的问题是,活过来,和保持这样,哪个才是对他们更好的选择?他们还有没有未来?

    石薇真的怕了,黄骠马和拳毛赤越贴越紧,引来了拳毛赤的不满,不停地打着响鼻。

    村口一间废屋里,窜出来一条狗,挂着口涎,眼睛赤红。

    张麒叹了口气,纵马上前,鹤胫弩一发,将疯狗钉死在地上。

    苏油沉重地说道:“这就是泾河平原,当年郑国渠的起点。”

    “郑国渠灌溉关中,和我们蜀中都江堰,和连通湘水漓江的灵渠,同称秦国三大水利工程。”

    “渠成之后,当时便溉出泽卤之地四万顷,亩收一钟,关中从此成为沃野,再无荒年。”

    “秦赖之横扫六国,完成一统。”

    “汉王刘邦休息于此,出与项羽争胜,数次大败,皆赖关中接济,其后终成大业。”

    说完将鞭梢一指:“醴泉,应该就在那个方向,相传为黄帝仙升之处,唐代太宗的昭陵,也在那里。”

    “再看现在的样子,呵呵呵,反正老子是没脸去拜祭黄帝和唐太宗的。特么的不肖子孙啊……”

    石薇担忧地扯着苏油的衣袖:“小油哥哥,这不能怪你。”

    苏油转头道:“要是两年之后,渭州还是这幅样子,那就是我的错了。”

    石薇脑袋连连摇动:“不会的,肯定不会的,小油哥哥你这么厉害,肯定是不会的。”

    苏油说道:“薇儿,交给你一个任务。”

    石薇认真地点头道:“嗯。”

    苏油指着那群农人:“到了这一步,儒学已经是无能为力了,只能靠你,靠天师道宗教的力量,将他们唤醒!”

    “只要能唤醒他们,小油哥哥我就有办法!”

    六盘山水源充足异常,泾河一出山,水流就非常大,又因为上游是黄土高原,长期耕作征战,植被破坏,水流携带着大量泥沙。

    水流湍急,对苏油来说当然是好事儿,机械动力是不用担心了。

    三日之后,苏油一行的前方,出现了一座黄土夯筑的大城——渭州。

    大城外廓是一大片贫民聚居区,羌汉交处,牛羊杂居。

    不少红衣军士进进出出,这里总算是有些生气。

    苏油看着军士便有些皱眉头,说好的渭州治下无军,所给都用于囤安军和控鹤军,相当于知州承包责任制,按道理这里只有衙役才对,那这支队伍属于谁?

    苏油对张麒使了个眼色,张麒下马,对一个军士拱手:“这位军爷,敢问是哪位钤辖管照?”

    军士见张麒穿着不凡:“小郎君来渭州何事?打听作甚?”

    张麒笑道:“家中是买卖人,去岁各处欠收,独蜀中丰稔,听闻陕西粮价高昂,家里便派我先来打听打听。”

    说着将一把铜币塞了过去。

    军士笑眯眯地收了:“我们是小隐君帐下,郎君若是手里有粮,那运至西北自是高价。就有一条,粮食从蜀中过来,怕是三不存一,因此即便价高,能不能赚,却也两说。”

    张麒恍然大悟:“哦,那要是我出本钱找流民开垦呢?泾河沿路,水土都不错啊,种他娘的一万顷,老哥你说我是不是就发达了?”

    军士哈哈大笑:“我家知军常常教训我们,看事情不能光看好处不看坏处。不能光看别人为啥那样做,更多的要看别人为啥不那样做。郎君能想到的,难道别人想不到?可为啥别人不那样做呢?”

    说完拍了拍张麒的肩膀:“兵荒马乱的,郎君自己多想想吧,我还要去仓中运粮,先行告辞。”

    张麒回来禀告了苏油,苏油笑道:“小隐君的兵啊,可还行。走,先去城中找住处吧。”

    当年大儒种放隐居西北,被称为“隐君”。

    到了种世衡一代,成了抗击西夏的主力。

    种世衡是种放侄子,也是非常有个人魅力的人,年少时崇尚气节,兄弟中有想分其资产者,他全数辞让给予,只取图书而已。

    其后得罪权贵,又被宋绶保护,再到范仲淹经略陕西时,得到大力提拔。

    其后筑城青涧,开垦营田,招募商人,雪夜抚羌,反间除贼,种种神奇的事迹,简直就是波澜壮阔经历丰富的一生。

    所生八子,均在军中,成就了西北脊梁,大名鼎鼎的种家军。

    长子种诂,少年时仰慕叔祖种放的为人,喜读《春秋》,却不喜欢科举考试,说话做事颇有祖风,时称“小隐君”。

    与其弟种珍、种谔,并称“三种”。

    种家在西北根深蒂固,小隐君估计也是听闻渭州换知州了,然后害怕苏油这娃娃太守不靠谱,先跑来清仓。

    武人,被文官打压得太狠了,也难怪人家小隐君这些作为。

    苏油并不反感,西军的那些破铜烂铁,自己也看不上。相反对小隐君的思虑周全颇为赞许。

    小隐君就守在渭州北面,和种珍所守的环庆,种谔所守的延安,连成一条线。

    他们稳当,渭州就稳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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