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四十三章秉常

    在秉常的心里,谅祚是真正的君王。

    以弱冠之年,西联青唐,东抗契丹,南击宋国,竟然不弱声势。

    国内,任用景洵为首的汉人,施行宋制,兴修水利,不拘一格提拔人才,很快稳定了政局,消除了没藏家族的不利影响,夏国一度有了振兴之象。

    可惜,自己的母亲,却不是长孙,独孤那样的贤明。

    经过多年和相权,后权的争夺,秉常对母亲仅有的一点亲情,已经彻底磨灭了。

    哪怕一个是亲妈,一个是独子。

    这个女人,和她身后的梁家,虽然一直在竭力表白当年与父亲是真情,才有了那段偷嫂的情史,又是没藏讹庞先起了杀心,这才被迫告密。

    这才让父亲随即联络大将漫咩,借在密室中召见的机会,将没藏讹庞父子一举擒杀,随后将没藏家族全族诛灭。

    之后,父亲赐死了表妹兼皇后的没藏氏,改立表嫂兼情妇的梁氏为皇后。

    红衣大和尚说过,人要善于思考,可越是思考,秉常越是觉得,父亲当年,是被梁家耍了。

    从没藏讹庞的角度来说,杀掉父亲,真的必要吗?

    他是父亲的舅舅和岳丈,凭着双重身份控制朝政,若是杀了谅祚另立新君,他哪来这么好的双重身份作借口继续控制朝政呢?

    若是因为这个与父亲不合,就不能软禁皇帝,挟天子以令诸侯?

    若起因在于没藏讹庞不忿父亲与自己儿媳私通,那么梁氏就应该是没藏讹庞非常忌惮的人,那么梁氏又怎么可能知道没藏讹庞的计划,还能够自如地入宫去跟父亲商量对策呢?

    若没藏讹庞真有另立新君的计划,怎么可能在梁氏进宫后,还毫无防备地安心应召,轻易进入密室,然后被擒杀?

    历史的烟云,隐藏了许多真相,让后人不得而知,但是秉常根据母后和梁氏的作为来推测,深深地感觉到了嵬名一族的真正危机。

    当年的事情,更大的可能,乃是梁家为了谋取西夏而编造的谎言,用梁氏这个女人将父亲套住,再借父亲之手,诛灭自己丈夫一家!

    梁氏当年不过十多岁,如果真是这样,其野心之大、心计之深、心肠之毒,委实可怕。

    之后更是如此,踩着丈夫一系整个家族的人头,登上了皇后宝座后,梁氏的野心越发暴露。

    利用父亲整顿军队的机会,梁氏子弟彻底霸占了朝堂,更加诡异叵测的是,如今兴庆府有一些传言,说是自己的父亲,乃是死于中毒!

    慢性的中毒!除了身边人长期投放,还有谁做得到?!

    而父亲死后,这个女人立即彻底推翻了父亲秉持的汉化政策,杀了改革派的主持人景洵,杀了父亲依赖的诸多文士,清洗了军队,梁氏彻底把控了核心军政。

    关键的是,他们让西夏重新走回到了野蛮的道路上!

    自己的妹妹,虽然凉州大儒世家高家早有婚约,但是梁氏打出恢复祖制的旗号后,对儒臣不再看重,虽然妹妹琴棋书画皆能,却被迫嫁给西蕃大首领董毡之子蔺逋比。

    那个懦弱的病夫!梁氏为了地位,将自己的亲女儿,自己可爱的妹妹,和亲给了一个青唐病夫!

    听闻蔺逋比在青唐的地位,还不如董毡的养子阿里骨,也不如智囊青宜结鬼章,董毡的夫人乔氏,对阿里骨比对自己的亲儿子还好,这是知道董毡死后,亲儿子靠不住。

    所以自己唯一的亲妹妹,在那里毫无幸福可言。

    每每想到这些,秉常的内心就在隐隐作痛。

    而自己的婚姻,同样毫无幸福。

    梁家的女儿,继承了梁家女儿的美貌,同样的,还有野心,狠毒,好斗,甚至是……疯狂。

    好在这个女人喜欢打猎习武,梁家人似乎也只在意“借种”,自己这个皇后,从新婚第一天起,就没有将自己看在眼里过。

    这对秉常来说,不能不说是一种幸运。

    两年前,在终于嵬名氏的部族首领们的一再请求下,梁太后和梁乙埋不得不让自己开始“亲政”。

    为了和梁家对抗,自己也不得不寻找对付母党的力量。

    恢复父亲的政治主张,无疑是一个孝子应该具备的行为,也是一面很好用的大旗。

    虽然实权不在自己手里,但是通过为自己延请教师,学习汉族儒家文化,提拔与宋朝作战中被俘虏的汉人文士为“翰林”,了解学习宋朝礼仪制度,渐渐的,自己身边也收拢了一些人才。

    还有从祖地过来的红衣大和尚,也是他的教师。

    这些人,正在自己的授意之下,积极筹备废除“蕃仪”,“复行汉礼”。

    但是如同自己这个亲汉的蕃人一样,西夏亲蕃的汉人也有很多。

    人才哪里都难得,家梁就是秉常心中,西夏最大的人才。

    文武双全,枢密副使,知机密事,如今更是成了西夏的提举飞龙苑使。

    但是这个人不可用,飞龙院,主管御用马匹,同时兼领“防护宫城,警捕盗贼”之事,是梁氏绝对信任的人,负责监视自己。

    不过秉常对他恨不起来,这人外表粗犷,但是内心细腻风雅,更重要的是品德高尚,和梁家人完全判若云泥。

    对自己的发妻和妻族也非常照顾,所得俸禄,听说尽数交给族中,但有婚丧嫁娶,全从里边支付。

    对自己也从来都是守足了臣礼,亲政之前,众臣都是拜见太后然后直接奏事,只有家梁,在拜见太后之后,还要给自己行礼,然后奏事。

    三年时间,耗尽了国用和举国所产的精钢,而民不知怨。

    而在三年之后,家梁献上了五千新款铁鹞子锻钢精甲,一万马具皮甲,三万青锋兵刃。

    西夏军力不但尽复旧观,铁鹞子还能从三千升至五千!

    这是一份连最苛刻的人都会满意的答卷,梁太后准备重赏家梁,却被家梁平和地拒绝了。

    为了工期,铁冶上死了不少工匠,家梁上书自劾,请求中书惩罚。

    结果被梁乙埋叫去痛骂了一顿,你这样的都还要被惩处,老子是不是就该抹脖子?

    官不升可以,那就平调,屹多埋和永能在外带兵,你就给我看好京师,尤其是那个不安分的皇帝,对了还有,赏金五百,兴庆府甲第一所,不准推辞!

    可惜啊,梁家能给他的东西,朕现在还给不了……

    秉常想起了家梁回京陛见,向自己谢恩那一次,第一次觐见便劝告自己孝道,言道不承父志固然是不孝,违拗母亲的意思同样是不孝。

    《孝经左契》曰“元气混沌,孝在其中,天子孝,龙负图;庶人孝,林泽茂。”

    《礼记》孝者,畜也。顺于道,不逆于伦,是之谓畜。

    故孝者,善事父母者。子承老也。

    一个“承”是奉承,一个“蓄”,是厚养。

    如今父不在而母存,且父母之意互左,作为儿子该怎么办?

    自然是先“蓄”母意,后“承”父志。

    言下之意,是老爸已经死了,他的意志要继承,也应当排在活着的母亲的意志之后。

    等你妈死了,你在改行你父亲的遗志也不晚。

    而自己听信身边有心人的挑唆,母子不和,必然会给西夏带来巨大的灾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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