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四百五十三章风向

    不过现在不一样了,赵顼如今的功业,已经超过了大宋任何一位君主,因而也有了无数的支持者,拥护者,崇拜者。

    苏油知道,即使自己没有在他的身边,赵顼也不会再如历史上那般感觉到孤寒,弥留之际,他最多只会遗憾,没有能在自己的手里完成大宋最后一步大棋。

    赵顼从来不自私,性格也不坏。

    赵顼的人性,从他为了自己的政治目的,让御史攻击韩琦迫其退位,之后又在韩琦陛辞的时候,与之相对痛哭的事件中,表现得淋漓尽致。

    那一次他的确用了不正当的手段,因而在见到受害者时,感到内疚和羞愧。

    从之后他给韩琦和韩琦后人的荣誉来看,苏油不认为赵顼的那一次的哭泣是在表演,恰恰相反,正是他内心的真实反映。

    历史上有过无数的君王,可能够为自己迫害臣子的行为而羞愧到哭泣的,又有几个?

    要是帝王们自己有个朋友圈的话,赵顼如此“拙劣”的表现,无疑会引发帝王们的群嘲。

    他们的内心当中,只怕更多的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哪怕那个臣子并没有过错。

    因为他们是神,是天之子,代表着永远的正义。

    他们的威严,权势,基业,让他们从来都会坚决出手,去抹平那些对皇权构成“潜在”威胁,身带“未犯之罪”的臣子们。

    未犯之罪,换一个名词,就是“莫须有”。

    秦桧用这个理由杀岳飞,因而被世人唾弃了千年。

    然而非常双标的是,同样的事情发生在帝王们身上的时候,直到千年之后,都还有人为这样的行为寻找借口,认为他们的行为是正当的合理的,是有足够的理由颂扬的。

    还是那句话,或者当时他们的行为是必须的但是以未犯之罪而杀人、抄家、灭族是否真的值得颂扬?

    永远不值得。

    因为他们不能自作主张的预判。

    只有神才能预判而他们,终究都不是神。

    因此赵顼的这一点品质,让苏油觉得弥足珍贵。

    但是他不敢救任何一个帝王他都不敢救。

    他有自己的使命。

    石薇来了,见到苏油看着山下的田野,溪流山村出神的苏油轻轻从背后搂住他。

    苏油说道:“陛先帝龙驭了。”

    “嗯。”石薇轻声说道:“小油哥哥你别太难过。”

    “太皇太后的诏书已经到了眉山要我们立即启程回京。”

    石薇说道:“那就走吧我去眉山学宫将龙老当年留下的戒尺取来这次你一定要摆出为父的威严狠狠揍扁罐一顿。”

    “呃你跟漏勺还真是一伙的”

    夏,四月,丙寅,帝初御紫宸殿。

    辛未,诏宽保甲、养马蠲元丰六年以前逋赋。

    秘书省正字范祖禹上疏论丧服之制诏礼官详议。

    礼部尚书韩忠彦等言:“朝廷典礼时世异宜不必循古。且先王恤典,节文甚多,必欲循古又非特如所言而已。今既不能尽用,则当循祖宗故事及先帝遣制。”

    诏从其议。

    甲戌,诏曰:“先皇帝临御十有九年,建立政事以泽天下而有司或有奉行失当,几于繁扰,或有苟且文具,不能布宣实惠者,其申谕中外,协心奉令,以称先帝惠安元元之意。”

    这就是要大家指出以前施政的偏差,求直言。

    其实也是开始调整风向。

    乙亥,诏以太皇太后生日为坤成节。

    以资政殿大学士吕公著兼侍读。公著时知扬州,特召用之,以遵先帝遗意。

    以资政殿学士司马光知陈州。

    辛巳,遣使以先帝遗留物遗辽,及告即位。

    辛卯,以集贤殿大学士,蜀国公苏油制毕,诏知大名府。

    这些都是手续程序,因为任何人都知道,三人所谓的担任知州,之前还要经历一道“过阙入对”的手续。

    而进京入对之后,必定会被留下任用为朝官。

    这一时期的所有诏命当中,有一道特别刺眼职方员外郎刑恕升做了右司员外郎。

    这是蔡确的运作,因为他已经感到了窗外的寒风,想要通过邢恕结好司马光、吕公著,故邢恕得以骤迁都司。

    政治风向已经开始改变,太皇太后已经在释放信号,虽然驰保甲、保马之法,戒中外无苛敛,蠲百姓历年来的逋赋这些措施,苏油心中一万个赞成。

    但是问题在于,听说这些诏书,都是用中旨传出,王珪蔡确等根本未得预闻,却显得有那么一点点过于迫切了。

    乙酉,枢密院言:“府界三路保甲,两丁之家止有病盯田不及二十亩者,听自陈,提举司审验与放免。”

    从之。

    丁亥,复蠲旧年逋赋。

    出川的大路最快一条,还是得走金牛道,从剑阁出汉中。

    苏油其实不太屑于司马光那种行为,主动赴京,被卫士认出来,又被百姓拦住,最后惊惧而还,惊动太后垂问,诏之过阙。

    这里边“表演”或者“被表演”的痕迹太重了,必将引来后世非议。

    眉山和汴京之间,只在赵顼中风之后,电报来往频繁过一段时间,到赵煦立为太子,电报的频度立即大为减少,重新恢复到正常状态。

    大局从那个时候就已经底定,自己的翅膀,到底没有将赵煦给扇飞。

    之后苏油便又继续埋头著述,同时让石薇观儿收拾行李,准备出发。

    结束守制的第一天,苏油就收到朝廷发来要求他返京的电报。

    苏油上了早就准备好的谢表,哀表,鉴于太皇太后有些急切的举动,还上了一封关于朝政的疏奏。

    奏疏里要求都省以下相关官员,应当向太皇太后和陛下汇报工作。

    让太皇太后和陛下了解大宋如今的丁数、户等、岁入、岁出、资备、预算、贸易规模、货币通量、田亩、学校、生员、官吏、薪酬、军队、军马、军器、舟车等各项统计数据,要先对大宋的基本盘,有一个全面的掌握。

    至于条政方面,倒是先不用急切更张,很多事情需要先交给都省,枢密,军机处集体讨论。

    讨论的时候,最好太皇太后和陛下亲自旁听。

    这个决议的过程,甚至比结果更加重要。

    这其实是在给太皇太后悄悄的支招,作为真正的幕后老板,没必要冲杀在第一线,这样会导致自身不安全。

    祖孙二人都不是熟悉朝廷制度的主,所有得事情都需要学习掌握,就跟新科进士为官一样,有一个“观政”的过程。

    也不知道太皇太后能不能领会到这层意思。

    随着三位大人物即将返回朝堂,蔡确越来越心慌,最终走出了昏招。

    因为害怕失位,蔡确在上朝议政之时,面奏太皇太后,以太后从父高遵裕复灵武之功,请尊为太尉!

    这里的太尉可不是民间对节度使都统制等高阶武官的尊称瞎喊,而是真正的武官第一人,三公之首的大司马!

    司徒、司空、太尉为三公太保、太傅、太师为三师。

    本来太尉应当在太保之下,但是宋朝脱胎于军阀小朝廷,因此为了平衡文武站班的街序,生生将太尉提到了太傅之前。

    以太师为文班之首,以太尉为武班之首,置太尉于太师之下。

    蔡确此奏,明明是借此求媚,固宠希荣。

    然而他太不了解高滔滔的性格了,失分得更加严重。

    太皇太后在朝堂之上直接驳斥蔡确:“灵武一役,叔父固然有功,然朝廷早酬以使相之荣,岂可再赏?”

    “当时五路皆进,其功又岂可由叔父一人独享?”

    “蜀国公经统五路军事,平夏叙功,才得进一阶贴职。”

    “其后扶绥宁夏,支撑青唐、西域两场大战,不劳朝廷锱铢之费,功勋卓著,这才得进司徒。”

    “叔父虽为至亲,然其功与国公孰伟?焉有越之而受太尉之理?”

    理正词严,确惶悚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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