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都陷落,关中已成了一滩烂泥。

    听到这个消息,顾青久久没出声,它原本在意料之中,但当它真正发生时,顾青仍感到心中一阵阵的难受。

    时隔多年,顾青仍记得当初第一次进长安时,这座盛世国都带给自己的震撼。

    那些游走在街头的落魄诗人,那些在酒肆酣畅痛饮的剑客,那些质朴而美丽的碧玉姑娘,还有那闹市中浑然物外念诵经文的僧人,原本应该留存于千年后的画卷中,当顾青走入这座城池,就仿佛被时空的裂缝拉入了画卷中,画上的人物全都鲜活起来。

    这样一幅美不胜收的画卷,如今安在?

    “叛军入长安城后,可有屠戮百姓士子?”顾青沉声问道。

    斥候摇头道:“据小人打探到的消息,叛军并无屠戮之举,长安城并无太大变化,这次叛军似乎表现得很克制,但他们占据了朱雀大道的省台官衙后,似乎杀了一些不愿屈从的朝臣,也有一些朝臣在叛军的刀剑下愿为安禄山效忠……”

    顾青淡淡一笑:“投降叛军的朝臣有多少人?”

    “不少,比如吏部郎中王维,便投降了叛军,并被安禄山任以伪职。”

    顾青有些吃惊:“王维投降了?”

    “是。”

    顾青抿了抿唇,没多说什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而且在刀剑加颈的情况下,真正能够视死如归的人毕竟不多,写诗写得好,不见得就不怕死,而且诗与气节也没什么关系。

    至于叛军入城后没有大肆屠戮百姓,顾青多少也能猜到安禄山的用意。

    长安是国都,安禄山连长安都占领了,显然在他看来,离改朝换代不远了,他若取李唐而代之,必然要在长安登基的,理论上说,长安的百姓也将是他的子民,安禄山不可能在国都里杀得尸山血海。

    这就好像一个强盗,从别人家费尽辛苦抢来了一只精美的花瓶,抢到手的花瓶便是属于他的了,强盗不可能到手后将花瓶摔碎,对他自己没好处。

    心里堵得慌,顾青不知该向谁发泄。

    长安的陷落如果一定要追究责任人的话,李隆基毫无疑问是第一责任人,这个锅扔都扔不掉。

    潼关临阵换将,成了压死大唐这头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当初安西军收复洛阳,函谷关设伏又歼敌两万余,潼关那时仍在高仙芝手中,如果时间停格在那一刻,其实安禄山的叛军已陷入了颓势,继续坚持下去的话,叛军不到一个月便会被迫北撤。

    粮道已断,潼关拿不下来,叛军除了北撤,根本没有别的路可走,那时的朝廷军队其实隐隐已占据了上风。

    可惜的是,朝堂里有一对千里送人头的昏君奸臣,李隆基和杨国忠。

    潼关撤下高仙芝,将风疾严重的哥舒翰强行换上,这个昏聩到令人发指的决定成了关中陷落的导火索。

    时间无法定格在那一刻,所以,失败亦无法避免。

    可惜了这大好江山,可怜了芸芸万民。

    顾青暗暗愤怒之时,也在暗暗警醒自己。统治者轻飘飘的一个决定,或许便会造成永远无法挽回的巨大损失,这种损失对统治者来说或许不算什么,但对下面的子民来说,却是天大的灾难。

    顾青如今也是位高权重独领一军的人,作为主帅,他的一个错误决定也会造成将士们极大的伤亡,为了麾下这些鲜活的生命,日后行军布阵与敌交战之时当须更加谨言慎行,因为他的一个小小错误延伸到下面的将士身上,便是身死魂灭的下场。

    …………

    花了三天的时间,数千将士终于在大营外开辟出一块校场。

    安西军暂时扎营在城外,在没有与郭子仪,李光弼,高仙芝等将领取得联系以前,顾青决定安西军按兵不动,就在邓州城外长驻,每天唯一的任务就是练兵。

    数千新兵手执长戟横刀,站在校场上动作杂乱地挥舞着兵器。

    穿插在新兵中的刘宏伯手里倒拎着一根鞭子,见谁动作不对便一记鞭子狠狠抽去,下手丝毫不留情。

    顾青负手站在校场远处,看着那些新兵笨拙的操练动作,不由皱了皱眉。

    旁边的段无忌轻声道:“公爷莫急,新兵操练才几日,能有这般气象算是不错了,学生与刘将军对他们很严厉,过不了多久,这支新兵可堪一用。”

    顾青摇头:“还是太慢了,战事危急,关中已陷,我需要他们马上强大起来,没时间等他们慢慢成长。”

    段无忌苦笑道:“操练新兵用的是公爷当初练安西军的法子,按部就班的话,只能慢慢等他们熟悉了。”

    顾青瞥了那些新兵一眼,道:“若有战事,让他们先上,新兵若欲成为老兵,最好最快的法子就是经历一场真正的战争,如何厮杀,如何活命,如何取得胜利,这些都能在真正的战争里快速学到。”

    城外山岭层峦,时已入秋,山林里的树叶都黄了,空气里多了一丝凉意。

    顾青愁容满面地叹了口气。

    入秋了,又要给将士们添衣了,每人多加一件衣,数万人就是一笔天文数字,入关几个月了,龟兹城的康定双还没给自己送钱来,安西军这些日子行军途中不停购买沿途的粮食,本来还算能支应的钱财眼看又要空了。

    养一支数万人的军队究竟多难,顾青这几年算是体会得非常深刻了。

    不仅如此,顾青心里隐隐还有一层担忧。

    李隆基离京去了蜀中,若按真实的历史发展来看,大军行至马嵬坡,便有一件遗恨千古的事情发生。

    如今的历史里,多了一个原本不该出现的顾青,而杨贵妃对他有大恩,顾青断然不会让历史重演。

    那么,此时顾青就该提前安排布置了,不惜代价要将杨贵妃救下来,让她从此与那个无情无义的帝王永别。

    如何在不触怒李隆基的前提下,救下杨贵妃的性命,又是一件伤脑筋的事。

    诸多烦乱的心事萦绕心头,顾青烦躁地揉了揉眉心。

    肩膀上忽然多了一双温柔纤细的手,轻轻地按揉着他的肩头。

    “公爷何故烦心?说给妾身听,说不定妾身能为公爷分忧呢。”皇甫思思凑在他耳边吐气如兰。

    “男人绝大部分的烦恼都是因为缺钱。”顾青烦躁地道:“当初在石桥村时,我家徒四壁,三餐不继,那时的我都不曾像现在这般烦恼,仍然每天乐呵呵的找食物,想办法改善自己的条件。可是如今,真有一种无力感,每天一睁眼,五万人的吃喝拉撒全指望自己,想想就发愁……”

    皇甫思思柔声道:“以前的公爷孑然一身,您那时要做的不过是自己的温饱,可是如今,公爷的肩上已担起了五万人的责任,以后或许还会更多,自然不能与当年相比,妾身见公爷每日发愁,心里也很心疼,实在不知如何帮您……”

    “你给我好好做菜,就算帮了我的大忙了。生活辣么苦,如今只有吃肉才能让我快乐……”

    皇甫思思噗嗤一笑,凑在他耳边轻声道:“公爷,妾身还有别的事情让您快乐,公爷想不想试试?”

    顾青顿时有些口干舌燥,声音嘶哑地道:“女人,你在玩火……”

    皇甫思思眼含媚意,轻笑道:“妾身就想玩火,公爷答不答应呢?”

    “纵火罪三年以上,最高无期甚至死刑,你要不要了解一下?”

    …………

    入夜,顾青躺在帅帐内,翻来覆去睡不着。

    杨贵妃的事,缺钱的事,安西军扩编的事,诸多事情烦忧,顾青发现自己越来越抑郁了。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打破了帅帐内的静寂,顾青一惊,没等反应过来,便发现一具滑溜溜的身体钻进了他的被褥里。

    “公爷,妾身想玩火了……”皇甫思思呼吸急促地道。

    顾青强忍着欲望道:“……你不怕法律的制裁吗?”

    “妾身想让公爷制裁我……”

    顾青深呼吸,努力让自己平复下来。

    虽然与皇甫思思有过多次肌肤之亲,但两人的最后一步顾青始终不曾跨越。

    两世童男虽然没那么专情,但心底深处还是有一小块不曾被世俗污染的纯情角落,他一直天真的想将真正的第一次留给张怀玉。

    张怀玉不一定会给他红包,但她一定会很欣慰。

    然而此时,怀里这具火热的身体……

    “思思,咱们都正经点好不好?听话,点上灯,我们在灯下谈一谈人生理想,还有诗和远方……”顾青努力克制着道。

    皇甫思思噗嗤一笑,黑暗中轻声道:“妾身知道公爷的心思,哼,妾身向韩介打听了,您的正妻就是那位张家大小姐,公爷想将第一次留给她,妾身偏不,妾身就要你……”

    “不行,不要小看一个男人的意志。”

    顾青说完便打算起身,走出帅帐冷静冷静。

    然而今夜顾青注定要失去些什么,皇甫思思忽然道:“公爷是否最近在为钱财之事发愁?”

    “没错。”

    “公爷可知妾身最近除了做菜,还在忙什么吗?”

    “不知道。”

    “每次安西军扎营,妾身都会带着您的亲卫去附近的城池集镇走走逛逛,在当地买些货物,然后换个地方卖出去,低买高卖,不知不觉妾身又攒了五千多贯钱……”

    顾青大吃一惊:“行军途中那么辛苦,你居然还不忘赚钱?”

    漆黑的帅帐内,皇甫思思一双眼睛亮得像星辰。

    “公爷不是缺钱吗?妾身把赚来的钱都给您,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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