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川藤孝双目一睁,出列鞠躬说道。

    “大御台所冰清玉洁,岂是城下町那些刁民可以污蔑的!”

    伊势贞教与她对戏。

    “藤孝,你不懂。

    人言可畏,众口铄金,京都事变已然让将军家的威望动摇,这件谣言若是处理不好,只怕。。”

    伊势贞教话音未落,细川藤孝已经伏地叩首,斩钉截铁说道。

    “那都是谣言!

    伊势老大人怎么能为城下町谣言,为将军家的名誉,诋毁大御台所!我对大御台所心存爱慕,不能认同你的看法!”

    爱慕?细川藤孝这话一出口,第一个面上挂不住的,就是她母亲细川元常。

    说仰慕,爱戴,都可以。大庭广众说爱慕大御台所,这也太轻浮了吧!

    细川藤孝装作无意间脱口而出,说出了心声,一脸惶恐。

    细川元常狠狠盯着自己这个搞事的女儿,心中惊涛骇浪。这小畜生绝对不是说错了,她是故意的!

    主位上的斯波义银面若寒霜,心中了然。

    原来伊势贞教的后手是你!细川藤孝,你特么的贼心不死是吧!

    到了这时候,义银终于明白伊势贞教打算干什么了。

    足利义昭代表足利将军,伊势贞教用杀人案团结幕臣,再加上现在跳出来的细川藤孝。

    幕府内部三大势力几乎团结在一起,对自己施压。

    而在幕府之外,浅井德川回领,织田信长与斯波义银决裂,和足利义昭已经有了默契。

    义银心头发冷,仿佛有一个套绳在自己脖子上,渐渐收紧。

    细川藤孝当众失口,坐实了她对自己的爱慕。她的示爱,看似在帮自己,其实是替足利义昭做事。

    细川三渊两家的暧昧立场终于被打破,她们站在足利义昭一边。

    义银看向伊势贞教,她也是一脸震惊,演得挺像回事。再看足利义昭,这位演得就比较差了,嘴角抽动,隐隐在笑。

    足利义昭一拍案牍,骂道。

    “放肆!你怎么敢当众说出这般不得体的话!”

    细川藤孝惶恐跪拜,说道。

    “臣下失言,也是一时心急。

    城下町胡言乱语,日夜折磨我心。我对大御台所确实。。又如何愿意见他受辱于贱民之口?”

    此时,三渊藤英急忙出列,跪在细川藤孝身侧。

    “公方大人息怒,大御台所息怒。

    藤孝不是要亵渎大御台所,她是真心爱慕多年,只是一直藏在心中。一腔真情,并非浪荡胡言。”

    见三渊藤英跳出去,细川元常的心彻底凉透。她双目瞪着装作惶恐不安的细川藤孝,恨得牙痒痒。

    三渊藤英愚蠢!她是被细川元常这个狡猾的妹妹忽悠了,才会在这个时候跳出去挡刀。

    细川元常回想细川藤孝这些天的举动,越想越不对劲。她一定是和足利义昭暗中达成了协议,才会把整个细川三渊两家拉下水去。

    至于三渊藤英这个蠢货,她被伏见城这块蜜糖蒙蔽了双眼,让妹妹计算了还不自知。

    细川元常面色铁青,可又有什么用呢?细川三渊两家继承人一齐出面,细川元常跳进琵琶湖也洗不清了。

    事到如今,细川三渊两家想继续保持中立,斯波义银也不会再相信两家。

    细川元常只能硬着头皮保持沉默,跟着细川藤孝的节奏走下去,看她的冒险能不能成功。

    足利义昭暴跳如雷,斯波义银冷眼旁观,伊势贞教劝道。

    “公方大人,藤孝虽然鲁莽,但她确实痴心一片。

    据我所知,当初大御台所初到京都,三渊晴员大人对他便非常喜欢,还要将他许配给藤孝。”

    足利义昭装作震惊,愣道。

    “竟有此事,那我姐姐,岂不是。。”

    斯波义银怒火中烧,冷眼扫过几人,只觉得心中阵阵作呕。

    这几人为了造成细川藤孝与斯波义银有婚约在前的假象,已经不顾足利义辉这位先代的颜面。

    义银之前还觉得自己与畠山高政的谋划有些无耻,如今看来,愧不敢当!这几人更加无耻!

    伊势贞教摇头道。

    “口头有约而已,但因为三好长庆上洛耽搁了。大御台所,您对这件事还有印象吗?”

    义银冷冷说道。

    “三渊晴员大人的确对我提过一句。”

    足利义昭叹道。

    “原来如此,唉。

    罢了,既然藤孝是无心之失,那我也就不再追究了。”

    细川藤孝,三渊藤英鞠躬谢过将军,伊势贞教就像是灵光一闪,说道。

    “臣下忽然有一个想法,也许能解城下町谣言,危害足利将军家声誉之事。”

    义银怒极反笑,这混蛋把城下町谣言越闹越大,原来就是要牵连上足利将军家的名誉。那她的目的,已经是清晰可见。

    义银冷笑一声,说道。

    “伊势贞教!

    你接下来是不是要说,细川藤孝一片真心,不如成全了她?

    这样做,城下町谣言就不会危及足利将军家名誉,细川藤孝也能得偿所愿,是不是!”

    义银直呼其名,俨然是撕破了脸。伊势贞教却是一脸慈爱如长者,说道。

    “大御台所,我也是为您考虑。

    先代英年早逝,足利家后继有人,但斯波家又该如何是好?和泉细川家乃是细川分家,血统,家格,身份,配得上您。”

    见她脸上慈祥,看似全心全意为自己打算,义银心中更恨。

    特么的,就是你个王八蛋,联合三好家上洛,弄死了足利义辉。你怎么好意思提起她?你怎么好意思装作一副没事人的样子?

    伊势贞教不顾义银难看的脸色,自顾自说着。

    “大御台所,有一句话虽然不合礼数,但我身为长者,不得不以过来人的身份劝您一句。

    您年纪尚轻,还没有孩子,未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总是缅怀过去,是无法得到幸福的。

    为了您的幸福,为了斯波家的延续,请抛开世俗约束,追求新的生活吧。

    我相信,这也是公方大人,我们这些臣子的希望。我们都希望,您能够幸福呀。”

    伊势贞教虚情假意,细川藤孝眼圈一红,确是真情流露,伏地叩首道。

    “大御台所,请给我一个机会,我一定会让您幸福的!”

    一场表演踏入高潮,整个议事厅的气氛诡异,所有人都默默看向斯波义银。

    足利将军家,幕臣,地方实力派联手逼宫,嘴上句句关怀,心中龌蹉不堪。

    义银把她们这一张张脸扫过去,有些良心的武家不敢与他对视,默默低下了头。

    他心中凄凉,这就是他一心一意想要维持下去的幕府。

    明明是一推就倒的破房子,所有人都在睁眼瞎,装作看不到。她们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织田信长正在东福寺虎视眈眈,此刻也许在捧腹大笑。

    义银的心思越来越冷,这就是自己想要维持的现状。他一意孤行,想要在有生之年不看到动荡的坚持,俨然崩塌。

    这些人配吗?她们配得上自己的庇护吗?义银在心中,对足利义辉说了一声对不起。

    对不起,我真的撑不住了,不是我不尽力维护,实在是你的妹妹太混蛋。

    你知不知道,她为了独占河内源氏嫡流名分,独占足利将军家的权威,竟然要把我嫁出去。

    把你这位尸骨未寒的姐姐的丈夫,我斯波义银嫁给细川藤孝那个无耻小人!

    义银深深吸了口气,彻底的绝望,彻底的放下,竟然让他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伊势贞教团结整个幕府来逼宫,的确是个厉害人物,但她算错了两点。

    其一,她是旧时代的人物,以为这一次会和以前的那些幕府政治斗争一样,在幕府的规则里打转。

    可惜时代变了,幕府已经不是武家的天。礼崩乐坏之时,天下不再是这些无耻官僚得意的战场。

    其二,她以为义银会顾全大局,她可以无底线得折腾义银,义银却要处处顾忌,当个老实人。

    可惜义银不是足利义辉那个傲娇的笨蛋,男人不要脸起来,就没女人什么事了。

    义银目光扫过人群,最后定格在畠山高政脸上。畠山高政一脸亢奋,微微点头。

    两人目光一触即离,昨天商量好的预案,即将发动。

    畠山高政出列鞠躬,大喊道。

    “我反对!”

    伊势贞教冷笑一声,说道。

    “幕府诸姬为大御台所终生幸福考虑,两人金童玉女一对璧人,畠山殿下有什么资格反对?

    难不成,您以为谁都和您一样,有些特殊的爱好?”

    畠山高政半生放浪,沉迷众道,导致家业败落。伊势贞教此话一出,房间里便听到几声忍不住的轻笑声。

    畠山高政眼角抽动,伊势贞教这是在警告她畠山家今非昔比,实力孱弱,切勿乱说话,给自己惹来麻烦。

    要不是昨晚与斯波义银定下策略,畠山高政此时说不定就被伊势贞教吓退了。

    她看了眼不动声色坐在主位上的斯波义银,露出疯狗般的病态笑容,伊势贞教的讽刺把她扎疼了。

    畠山高政直起背脊,抬头挺胸,指着伊势贞教骂道。

    “我乃畠山宗家家督,当然有权发表自己的看法!

    伊势大人,你指责我作风荒唐,你自己又好得到哪里去?

    看看那里!先代就是在那里战死的!你敢对着那里,再说一遍天作之合的忤逆之语吗!”

    畠山高政指的方向,正是足利义辉战死的二条城旧院。

    伊势贞教又惊又怒,她不知道畠山高政怎么有这么大的胆子?

    将军,幕臣,细川三渊两家已经站在了一起,畠山高政以为凭借她一人反对,就能帮斯波义银解围?她也太看得起自己了吧!

    诚然,畠山宗家是三管领之一,细川宗家与斯波宗家已然灭亡。足利一门之中,足利将军家以下,就属畠山宗家最贵。

    她出来阻挠,的确会有些麻烦,但那也仅仅是麻烦而已。

    畠山宗家已经被畠山高政败得差不多了,这人沉迷众道,行事荒唐,在武家中的名声狼藉不堪。

    她出来说话,又有几人愿意去听,愿意跟从?

    伊势贞教扫了一眼当场,众姬果然没有反应,只冷眼看着畠山高政一人叫嚣。她心中得意,却不知义银真正的目的。

    义银何尝不知道,畠山高政名声败坏,缺乏人望。但这条疯狗有一点好,那就是彻底不要脸了。

    以畠山宗家之家格,配合她偏激极端的性子,正好做成一件事。

    畠山高政见伊势贞教面露不屑,心中怒不可遏,她阴沉得笑起来,说道。

    “先代刚毅果决,乃是天下武家之母。三好家弑母,天理不容!

    大御台所身为先代的未亡人,上洛拨乱反正,得天下之望,乃是天下武家之父。

    他匡扶社稷,再兴幕府,以男儿身成就不世之功,对幕府有再造之恩。

    仁义礼信智,堪称武家楷模!”

    畠山高政指着伊势贞教的鼻子,痛骂道。

    “伊势贞教!当初你陷害武家之母,今日你又要害武家之父!

    皓首匹夫,苍髯老贼!你即将命归九泉之下,届时有何面目去见足利十三代先君!”

    伊势贞教脸色苍白,手指着畠山高政发抖。畠山高政不再看她,对着斯波义银喊道。

    “我畠山宗家家督,畠山高政,以足利一门众之身份起誓。愿誓死保护大御台所,保护全天下武家的亲爸爸!

    父上,请受孩儿一拜!”

    畠山高政毫不犹豫的五体投地,惊得众姬眼珠子都要掉下来。

    这孙子不单单是给自己认爹,还替大家做了主,一起认爹。真是疯了,彻底疯了!

    足利义昭在上脸色通红,伊势贞教的身体抖得像是筛子,最尴尬的是细川藤孝。

    她刚才对斯波义银当众示爱,畠山高政就替她认爹,那她算什么?乱了伦常的畜牲吗?

    畠山高政一拜倒,义银跟着眼圈一红,眼泪止不住得流。一开始只是哽咽,随后号啕大哭起来,掩着衣袖哭得喘不过气来。

    他这么一哭,所有人都懵了。

    大家想过义银发怒,发飙,甚至与幕府某些人决裂翻脸。但谁都没想到,绝世无双的大御台所,会用哭泣来当武器。

    直到此时,大家仿佛才回过神来。对啊,大御台所,他也是一个男人。

    男人最厉害的武器,可不就是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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