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银在上野城歇了两天,就感觉自己快歇不动了。

    前田利家与前田利益都是武艺高强的姬武士,前狼后虎,前赴后继,义银就是铁打的身子也禁不起她们这般折腾。

    虽然义银的男尊体质远比女尊男子强悍许多,但和姬武士相比还是差距明显,就算有永远的十六岁光环护体,他也感觉快遭不住了。

    义银犹豫着是否要喊停一天,让自己休息休息,可前田利益兴致正浓,义银想说自己不行,这话又有点说不出口。

    男人那无聊的自尊心呀。

    好在不用义银自己开口,第三天就有人来觐见圣人,让他合情合理得松了口气。

    来人正是大谷吉继,她的领地在南伊贺,又是前田利益的亲密盟友,军中副手。

    圣人归来一事,前田利益自然要告知于她,她也很快赶来参见。

    前田利益,大谷吉继,藤堂高虎三姬,都是义银的侧近出身,斯波家复兴之后三姬结为一党,以前天利益为首,相互照应。

    藤堂高虎不甘寂寞,在母亲死后脱离斯波家,另攀高枝。

    原以为自己是龙入大海,从此纵横四海,谁知道却是历尽坎坷,几易其主,如今跟着羽柴秀吉的妹妹羽柴秀长,混得很不如意。

    羽柴秀吉要抛弃北近江基业,去西国重新发展,藤堂高虎的家底都在近江,名声又狼藉,跟着羽柴家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反观大谷吉继,没有那么多花花心思,这些年是不争风头,不抢好处。

    虽然看似低调,但却是前田利益的得力帮手,在近畿斯波领的地位稳若泰山,义银也很赞许她的人品风度。

    大谷吉继一到,前田利益总得给这个老伙计一个面子,不能继续沉迷男色,重色轻友。

    于是便举办了一个小型茶会,请圣人与大谷吉继品鉴,而茶会上,前田利益还邀请了一位义银意想不到的陪客,林信胜。

    茶会上几人看着茶人表演,义银扫了眼坐在下首的林信胜,没想到她竟然和前田利益搭上了关系。

    要知道,林信胜是明智光秀举荐给义银的儒家学者,明智光秀与前田利益一向不对付,相互看不上眼。

    义银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前田利益是与明智光秀不睦,但前田利益却是有名的文化人,别看她身为近畿总大将,手握兵权,其实她在文化圈的名声更高一些。

    不管是京都的天台宗临济宗,还是高野山的真言宗,不少高尼都乐意与前田利益交往。

    这位斯波家重臣,可是高阶武家这群杀胚中少有的,真正懂得文化的知识分子。

    自从天皇公卿被三代将军足利义满连根拔起,神道教随之覆灭,岛国的文化圈就等于是被砍掉了一半根基。

    神道教灭亡,岛国文化就只能是佛教诸派主导,大半文人都有佛教背景。

    林信胜虽然是儒学门生,但她与佛教的关系也很深,明智光秀当年举荐她觐见圣人,就是在寺院。

    林信胜曾经为义银绸缪天下平定之后的政治路线,被义银否决了天皇之路。

    因为义银一心想要让岛国跟随天朝,只愿意走从属天朝的日本国王路线。

    虽然林信胜初登场失算,义银还是给予尊重,招揽林信胜为斯波家儒学教授,食禄百石,参与斯波家诸法度建设。

    义银给了体面,但林信胜却是暗自懊悔。

    在林信胜看来,她需要的不是个人的饭碗,而是儒学在岛国的生根发芽,发展壮大。

    痛定思痛之后,林信胜开始重新琢磨思路,琢磨如何打动圣人,为自己所学程朱理学一脉在岛国的兴盛打开局面。

    这两年功夫,林信胜仔细揣摩圣心圣意,编织了一套说辞,这才决心再度出手,找一个机会再度觐见圣人。

    林信胜是有名的文化人,又是吃着斯波家禄米的自己人,前田利益亲近文化人,林信胜刻意卖好,两人的关系自然不错。

    抛开明智光秀这个举荐者不谈,林信胜本身的文化底蕴,气度见识,也是很打动前田利益。

    所以,前田利益才会给她这个机会,在知道圣人要来伊贺国的时候,派人通知了林信胜。

    林信胜收到邀请之后,自然是匆匆赶来,总算赶上了这场茶会。

    看见座上光彩照人,风采依旧的圣人,她是暗下决心,今日一定要打动圣人之心,为往圣继绝学,让儒学一道在岛国兴旺。

    茶人演绎完毕,献茶告退。

    义银磋磨着手中茶汤,温言与大谷吉继交谈,君臣两人许久不见,这会儿共同回忆往昔,真正是其乐融融。

    在近畿这边,最让义银省心的家臣,就属尼子胜久与大谷吉继。

    近畿斯波领是义银最早建立的领地,追随他的重臣情分深重,除了藤堂高虎这种莫名其妙跑路的家伙,基本都跟着斯波家鸡犬升天。

    就因为时间早,情分足,大多数重臣与义银保持着超乎君臣情义的深层次关系。

    而真正严守君臣本分,不敢僭越的就是尼子胜久与大谷吉继。

    尼子胜久是因为山中幸盛和圣人有一腿,再加上诸姬为了圣人明争暗斗,被搞得有些反胃恶心,这些年一直严守臣格,安守本分。

    而大谷吉继的原因更简单,她有皮肤病,脸上身上的化脓不断,整日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早早就自断了觊觎圣人美色的可能。

    她不过一介南近江小武家,早年家业败落,大谷家能有今天的风光,已经是心满意足,没有什么多余的小心思。

    前田利益纵有诸多毛病,但作为带头大姐是合格的,行事风格就是护短,大谷吉继低调跟着她混,日子也是爽利,好处捞了不少。

    此刻,义银与大谷吉继君臣两人谈笑风生,连前田利益都被冷落在旁,何况是陪席的林信胜。

    林信胜卧薪尝胆年余,钻研圣人心思,就指望来日一鸣惊人。

    现如今圣人近在眼前,却对自己视而不见,顿时心急如焚。

    她不知道,自己的下一次机会还要等多久,变数又会有多大。

    一咬牙,一跺脚,一横心,林信胜干脆放下茶汤,掩面哭泣。

    她这一哭,顿时引来了在场三姬的目光。

    作为茶会的主持者,前田利益面上挂不住,问道。

    “林先生,是我哪里照顾不周吗?你这是。。”

    林信胜擦拭几下不存在的眼泪,深深鞠躬道。

    “非也,非也,前田大人礼仪无亏,能够有幸参与您的茶会,信胜非常感激。”

    前田利益笑道。

    “那你为何要哭泣?”

    林信胜叹道。

    “看到圣人与大谷大人君臣相得,共忆往昔,我亦是感慨万千,一时失态,恳请圣人降罪。”

    义银摆摆手,说道。

    “今日是利益邀请的茶会,又不是评议会,在坐只论私谊,不谈尊卑,何来降罪一说。

    林先生情难自抑,我不会放在心上。”

    林信胜伏地叩首,哽咽道。

    “乱世百年,终有圣人降世,仁义为本,慈悲为怀,真乃天下之大幸!

    只可惜,只可惜。。唉。。”

    前田利益眯了眯眼。

    她是想给林信胜表现的机会,但林信胜这套儒生劝诫的危言耸听,真是得了天朝前辈真传,这也太不恭敬了。

    前田利益刚要出言训斥,就被义银拦住。

    义银今日看到林信胜在场,就知道这个儒生又有花样要使,所以才故意冷落试探。

    没想到,这儒生的心思如此急切,竟然玩起语不惊人死不休那一套说辞,一时啼笑皆非。

    岛国文化吸取了天朝的大量养分,形成了自己的特色,但儒学这一块却是水土不服,远不如佛教在岛国发展得好。

    所以,义银虽然给了林信胜斯波家儒学教授的尊荣,允许她参与法度建设,但事实上的重视并不太多。

    比起佛教诸派在武家高层的活动能力,在基层信仰的广泛程度,儒学真的没什么本钱筹码,和义银谈什么政治交易。

    换而言之,没有收买的价值。

    但即便如此,义银也不会堵着人家的嘴,用不用儒生是一码事,表现自己的仁厚大度是另一码事。

    义银笑问道。

    “可惜什么?”

    林信胜先是对前田利益一鞠躬,表示歉意。

    她借着前田利益的场子讨巧卖乖,这是刷前田利益的面子,为了日后长久之计,也要小心着修补。

    然后,林信胜深吸一口气,对圣人说道。

    “臣下食君之禄,不敢素餐尸位,这几年除了专研法度之外,亦是关注时事,为君忧愁。

    臣观圣人在关东之仁政,有上古仁君之贤明,叹为观止。

    武家义理促进会为关东行慈善之事,真乃大仁大义大慈大悲。只可惜人人为小我,无人为大我,终究酿成下总之乱。

    我为圣人而哭,圣人一片丹心向日月,却被下面人照了沟渠。

    诸姬之恶劣,尽显其中。

    臣下寻思,人之初,心本善,关东武家也曾高洁,为何会在乱世中沉沦至此难堪?

    遂翻烂书纸,阅遍典故,终获一点心得,愿献与圣人!”

    义银揉了揉太阳穴。

    要说这林信胜鸡贼是真鸡贼,她人在近畿,却不拿近畿武家举例子,而说起远方关东武家的不是。

    自古关西关东相互瞧不上眼,她在关西把关东人说的再难听,近畿武家也会嘻嘻一笑,为她鼓掌。

    可她这嘴里的鄙夷,难道真是仅仅针对关东武家吗?这回旋镖不打到自己身上,近畿武家还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而另一方面,林信胜也算是抓住了义银心中的痛点。

    义银自问对得起关八州武家,这些年给的钱粮不少,出的善心更多,但那些喂不熟的白眼狼就是不断折腾,借着自己的仁心在瞎搞。

    武家重礼,嘴上义理不断,骨子里就是唯利是图,为之奈何。

    林信胜说义银辛苦,这话义银爱听,可爱听归爱听,但要为君分忧,最重要的是找到解决的办法。

    儒家当年在天朝是如何挤掉黄老之道,成为帝王青睐的国学,难道真是凭借仁义两字?

    非也,儒生是用君权天授的理论舔爽了帝王,得到国教的地位。

    而今日,义银要看看林信胜能不能舔爽了自己,让自己为儒学而心动。

    他微微鞠躬,说道。

    “请先生赐教。”

    林信胜压抑心中激动,还礼之后,肃然道。

    “孔曰成仁,孟曰取义。

    岛国武家之义理,虽然源于儒学,但含义却大不相同。

    义理两字出于礼记,义理,礼之文也。

    儒学常说微言大义,春秋笔法,善恶自有历史明证,所以才有舍身取义,留与后人评说之词。

    但武家之义理,却非如此。

    武家之义理始于遣唐使,天皇朝廷曾十二次使人遣唐,带回经典无数。

    但当时的天皇朝廷重佛轻儒,儒学经典多是佛教门徒代传,歧义众多,义理一说也因此被扭曲,只谈责任,绝非大义。

    而武家义理继承了这一说法,时至今日,依然是只知自家福祉,不知君国大义,令人失望。”

    义银思索着问道。

    “先生的意思,是要改造武家义理?”

    林信胜摇头道。

    “不是改造,是溯本求源。”

    义银摸摸下巴,有点意思呀。

    林信胜很清楚武家义理的底色,她断章取义,把礼记所言忠信义理的前半段忠信一截去掉,只谈义理之本源。

    这是在投机取巧,但正中义银的下怀。

    武家义理本就是义银起家的招牌,他的许多行为举止都被束缚在这个准则之内,导致许多武家反过来利用武家义理一说,限制义银。

    这事就恶心了,义理就像是一根无主的棍子,谁都能拿起来敲打一下别人。

    但如果把这根棍子塑造成只是义银才可以用的专属工具,那别人就只有挨揍的份了。

    义理改造。。不,回归本源,可能是一个釜底抽薪的好办法。

    义银是义理的化身,他的行事风格不能背离义理的范畴。

    但如果义理的解释权在义银手里,他完全可以打造出有利于自己的义理解释,那就爽歪歪了。

    这就像是某个天选之国把持了明主的解释权,那么别人到底是不是真的明主,还不是自己说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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