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漂亮。”聂尘评价道:“你爹手艺很好。”

    “他是军中老匠人,自然有好手艺。”荷叶惆然看了一会,把麒麟收回去藏在衣领里:“所以我要学会红毛鬼的话,然后才能去找我爹。”

    “你想去红毛鬼的地盘?”聂尘忘却了要抽身走人的念头,有些佩服荷叶的胆大:“人海茫茫,你怎么找?红毛鬼满世界搞征服,你上哪里找?”

    “不怕,只要有心,一定能找到。”荷叶坚定的说道:“我在澳门问了很多水手,他们告诉我说,大明朝犯人出海避祸,不外乎南洋和东洋,这两处一个是倭人的国度,一个是红毛鬼的地方,海外大明人不多,迟早会有消息。”

    “但是。”聂尘被她的决然震撼到了,不知不觉的替她考虑:“这要花很多时间。”

    “一年找不到,就两年,两年不行,就五年,十年,哪怕白发垂肩,总归有见面的一天,就算最后一无所获,我也没有遗憾。”荷叶目光投向大海,那里波浪汹涌,起伏之间映在她的眸子里,好像心情一样不能平静。

    聂尘哭笑不得,一半惊讶一半无语,惊的是荷叶红妆立壮志,内心里比寻常男子还要强大;无语是这小姑娘是不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先不说海上处处险恶,单说一个女孩远涉重洋去异国他乡,指不定在哪里就被人拐了卖了,危险程度比男子要高出许多,死在海上都没人收尸。

    他吞吞唾沫,想找点语言来劝说这位执着的姑娘,嘴巴张了张,愣是不知道该说啥。

    看样子荷叶要把一生都投入到寻爹的追求当中去,劝有用吗?

    聂尘没话说,荷叶倒是咄咄逼人的说话了。

    “你什么都知道了,该教我了吗?”她柳眉横挑,仰着下巴好像斗志昂扬的母鸡:“不然就还我东西!”

    “.…..”聂尘心中五味杂全,摞挑子的本意被这阵温情加执念的攻势击打得灰飞烟灭,女子倔强起来的怨念令人无法阻挡,他徒劳的在脑子里抵抗了一阵,然后在同情心和某种钦佩感的作祟下,点了点头:“好,我们继续,其实我一直觉得你很有天赋,是块学蕃话的料!”

    他拿起那张卷子:“我现在看清了,你的答案都是正确的,来,我们进行下一步,跟我念,爱~~比~~”

    “.…..这个我们早就学过了。”

    “哦,是吗?瞧,我都忘了,那我们换个花样……”

    远处的内宅里,被一阵海风吹过而打了个冷颤的黄少爷黄占站在院中,揉着鼻子朝屋顶上望:“哪里有夜猫子在吵?”

    贴心的长随立刻掐媚附和:“明日叫人赶走那些野猫,免得败了少爷的兴。呵呵,少爷,我们还是快进屋去,那些从县里弄来的西洋画儿真真有趣。”

    黄占嘻嘻哈哈的,笑道:“对、对,还有啊,等会那几个娘们进来,我全都要!你们不许摸鱼,谁抢了我的先,我就踢谁出去。”

    几个长随一齐道:“谁敢动少爷的女人?我们跟他没完!”

    嘴上说着话,眼里却交换着戏谑的色彩,大伙都清楚,黄少爷牛逼轰轰,其实绣花枕头毫无用处,那几个女子进屋去只不过是穿针绣花,针头都立不起来,不消片刻就会赶人出去,到时候还不是便宜了哥几个。

    几个人说说笑笑,涌进了黄占的院子,院里灯火通明,立刻就热闹起来。

    临近的院落里,靖海商行的东家黄程独立于一棵老槐树下,冷月残烛,听着不远处的男欢女笑,表情复杂苦涩。

    身后的屋里,黄占的娘在愤愤的念叨:“都是那个杀千刀的死伙计!打哪里不好,打我儿子的命根,若是治不好,一辈子落下命根,我黄家可怎么办呐!呜呜呜!”

    黄程心中越发的凌乱起来,他低着头,皱着眉,慢慢的迈步往外走。

    孤独的影子被月光拉长,投射到青砖地面上,落寞寂寥。

    黄占的院中,一片欢愉,几个女子放浪的娇笑传遍了整个商行。

    后院里有年轻的伙计开窗朝这边探头探脑,满怀向往,有胆大的说了几句话,众人又窃笑不已,缩回头去,在屋里八卦议论。

    伙计们的头顶上,两个靠的很近的身影在念着艾比色滴,高一些的身影在教,矮一些的在学。

    巡夜的更夫从街边走过,用嘶哑的嗓门喊着:“关门防盗,小心烛火!”

    野狗吠叫,大炮台上的黑人士兵在懒洋洋的打着哈欠。

    大明天启初年的澳门之夜,在这动静之间,流水一样度过。

    平静的日子又过了一天,有官差自香山县上门,客客气气的请黄程过衙门一趟。

    黄程去了,下午才回来。

    回来时脸色煞白,气得手抖个不停。

    他几乎是踹开了黄占的院门,然后发现这家伙不在家里。

    “去哪了?”黄程咆哮着,用鞭子打烂了屋里所有能打烂的东西:“这孽子去哪里了?!”

    无人敢答,黄母虽然不明白自己男人为什么发这么大火,但本能的躺倒在地上打滚:“我们就这一个儿子,你要打,就先打死我吧!我不活啦~!啊啊啊啊!”

    她躺在地上,用眼神示意侍女去让黄占不要回家。

    黄程仿佛要心脏病发作,他强忍了一口心血,跌坐在院中的凳子上。

    翁掌柜等商行中的大佬闻声而来,先差人扶撒泼的黄夫人回去,然后询问心力交瘁的黄程发生了什么事。

    “孽子啊,要气死我啊!”黄程老泪纵横的捶着胸口:“让他不要去干人蛇,他偏要干!如今事发,出了人命,可如何是好?!外面有人要阴我们,他还送上门去让别人整,这孽子,早打死他算了!”

    掌柜们面面相觑,云里雾里,耐着性子问了跟着黄程去县里的人,方才明白过来,黄占惹了大祸了。

    香山县属广州府,广州府又下辖一州十五县,与香山县紧邻的,是新会县。

    新会县有一个辞仕的归乡官员,官位不大,却也略有家财,家中有个小姐,十三四岁的豆蔻年华,前些日子出门烧香拜庙的时候,失了踪。

    家里人疯了一样的找,却遍寻不着,一直到前日,小姐却突然化为死人,被草席裹了,扔在香山县衙的门口。

    尸体鞭痕累累,血肉模糊,是虐杀致死。

    官宦之女,杀人示威,还有诱拐,所有能跟大案沾边的要素都齐了。

    香山县纪大人极为重视,立刻派出捕快细查,不消半天,就有了线索。

    有人看到澳门靖海商行的少东家在做拐卖少男少女的人蛇勾当,其中的受害者,就有这位枉死的小姐。

    一切都很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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