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红了!”

    “翻红了,翻红了!”

    各个炮位上,早已望穿秋水般的炮手们大叫起来。

    他们叫什么德耶听不懂,不过他看得懂翻牌后的血红,代表可以开炮的血红色。

    按照这些天跟那位汉人聂老大商议好的炮击信号,为了保证海上炮声隆隆中每个炮手都能准确的接收到他的发令声,这些挂在绳子上的木牌,就是信号,白为备,红为放。

    一旦木牌翻红,就立刻开炮。

    德耶的炮位在右舷,稍稍低一点头,从打开的防浪板位置看出去,李魁奇的福船好似一个巨大的靶标,正从他的眼前飘过。

    没有比这更好的靶子了,德耶心想,两船间距不超过五丈,这样距离对于加农炮来说,瞄哪儿中哪儿,连俯仰度都不用调整。

    “…….”德耶很想跟身边的汉人炮手一样,吼点什么出来壮壮声势,但想了一下,发现除了“那个”,他什么也不会喊,于是干脆把手猛挥。

    端着铁钎的炮手将发红的一头凑近引线,浸过硫磺水的棉绳一碰就着,“滋滋”的冒着火花,飞快的窜入炮眼里。

    以德耶为首的所有人,同时捂住了耳朵,张开嘴,微微屈身。

    静了半个呼吸的时间,这尊钢铁怪物,“轰”的一声,在猛烈的颤抖中,炮口腾起一股黑烟,射出一个铁西瓜。

    炮身迅猛的后座,力量大到即使站在这层甲板里的所有人加起来也拦不住炮身的后退,几根扣在炮耳上的铁链在一瞬间被拉得笔直,哗啦啦的绷得紧紧的。

    铁炮在铁链的固定下,终于冒着青烟停了下来,当啷一声荡了回去,在炮车上来回滑动,炮位上硝烟弥漫,黑火药特有的味儿呛得每个人都咳嗽不止。

    德耶等人没有立刻上去查看射击效果,也没有放下捂着耳朵的手,相反的,还在烟尘里把嘴巴张得愈发的大。

    “轰!”

    紧挨着他们的另一门炮,在间隔数秒之后打响了,这门炮的炮手一直在等待,当作为首炮的德耶打响之后,他停顿了几秒钟,然后点燃了引线。

    “轰!”

    “轰!”

    好似击鼓传花一样,这层甲板面向右侧的三门炮依次打响,节奏紧凑,宛如过节时的鞭炮,而靠左舷的三门炮,在右舷开炮后紧接着开炮了,同样的三联响,一炮接着一炮。

    整个舱室里都是呛人的硝烟,浓得几乎不能对面视人,不少人都摸出浸过水的帕子包在嘴巴鼻子上,有人大力的挥舞着蒲扇,一个劲的向外扇风。

    这个画面很搞笑,在紧张激烈的战斗里,有人专门负责扇风。

    “火药有些潮了,平时没这么浓烟的。”德耶的耳膜都在隐隐作痛,于是合了几下嘴,松弛了下颚骨,然后就从炮口处向外探头。

    空气里洋溢着火药味儿的海面上,回音阵阵,但那条一晃而过的福船,已经不见了。

    两船对冲,擦身而过,开炮后的瞬间福船已经驶过定远号的船尾,远在十来丈开外的地方,正往前驶去。

    船的风帆桅杆依然挺拔,开得也还稳当,匆匆瞄去一眼,并不能看清有没有打中,造成什么样的后果,德耶只好急急的缩回脖子去。

    他没法不这么干,因为下一条海盗船,正沿着冲过去的那条福船在海上犁出的白浪,疾驶而来。

    德耶的汉人徒弟们,拿着用冷水湿透的布,七手八脚的在余热未褪的炮身上擦拭,用水给炮降温,与用粗暴的直接泼水方式降温的李魁奇炮手比起来,他们的手法稳妥而有效,动作快速而熟练,几个眨眼间,就收拾妥帖了。

    “那个!”

    德耶吼道,然后有人仿佛跟他心灵感应一样冲上来,递上装了火药的铜勺,德耶估量着,倒了一部分进炮膛,放进炮弹。

    这个步骤,他还没有放手让汉人徒弟们来干,因为火药放多少直接关系到炮能不能打响、能打多远,算个技术活,没有经过长时间的训练不容易掌握,多了要炸膛,少了打不远。

    引线再次捻上,德耶抬头,看向那面已经翻白的牌子。

    “一、二、三……”德耶在心头默数着,盯着白牌没有眨眼,于是在红色牌子翻身的一刹那,他就大力的挥下手。

    “轰!”

    大炮再次怒吼,震得整条船都在晃,船身左右倾斜,摇摆不休。

    站在舵楼上的聂尘,感觉脚下的地板都在抖,船仿佛就要散架,立刻就要沉没。

    但他一点也不慌,双手撑着栏杆,稳住身形,等待炮击震荡过去。

    每次开炮,定远号都会这么来一次,不过船很坚固,虽然荡得凶,但不会出事。

    他的视野处于整条船的最高点,远比下面的德耶要好得多。

    前后左右,尽入他的眼底。

    在这片并不甚宽阔的海面上,二十多条船正在搏杀、炮击。

    李魁奇的船队在数量上占了绝对多数,但队形很散,没有组织,用李魁奇自己的话说,就是“黑压压一片冲过去”。

    聂尘的船队,呈品字形,以他的座船为头,其余的船尾随于后,其中又以三条蕃船为主,三条船就如同三把利刃,冲锋在前,李德等人的四条福船、鸟船在后面负责扫尾。

    李魁奇的船如一片云,铺天盖地,聂尘的船就似一把刀,直切入云。

    双方在接近的过程中,炮声不断,但若是细听一下,就能听出来,有先后之分。

    先开炮的是李魁奇的船,每条船的船头在冒烟喷火,打出去的铁弹漫天飞,不过没有准头,对面来船以船头过来,被弹面狭窄,根本打不中。

    后开炮的是聂尘的船,同样每条船都在开火,不同的是,他的船是两侧开火,面对的是对方的横面,被弹面最大,距离又近,根本不用瞄准,一打就中。

    先后不同,结果完全不一样。

    冲在最前头的定远号,船身未中一弹,只有一些鸟铳的铅子和弩弓的箭矢飞过来,不过这些东西打不穿船板,也很难击中船上的水手。

    偶有几个不怕死的海盗借着两船交汇的瞬间荡着长绳跳过来,也在落地的时候被乱刀砍死,匹夫虽勇,在人数优势面前却是无用的。

    而只要跟这三条蕃船交错而过的海盗船,没有一艘完整的,在纷飞的炮火中,被打得人仰马翻,要么船身多了几个洞,要么穿了几扇窗。

    李魁奇所希望的,“正常的”海战方式,根本没有发生,没有贴舷,没有跳帮。

    尾随其后的李德等人所有的船只,倒是可以跳帮,但经历了前面的炮弹洗礼之后,没有一只船有余力干这种事了,定远号上三层炮,每侧都有九门炮同时对一条船开火,九颗铁弹冒着火星打过去,对任何船只都是噩梦。

    于是李德等人肆无忌惮的用小炮和弓弩射击,像一群小弟跟着大哥一样,从李魁奇的船队中穿阵而出。

    两拔船错身之后,驶向相反的方向。

    聂尘站在舵楼上,一边用千里镜观察,一边淡定的对洪旭道:“掉头,追!”

    洪旭振声吼道:“回舵,满左!升帆,摇橹!”

    定远号沉重的船身向左边斜了一个大大的角度,巨大的舵页在舵盘的飞速旋转下朝左满倾,船如一只笨拙的大鱼,在海面上转了一个半圆,向来路转去。

    平托等人的船紧跟着它,在海上掉头。

    甲板上的郑芝龙手里提着苗刀,血淋淋的,他刚杀了几个跳帮过来的海盗,但都是众人乱刀劈死的,一点都不过瘾。

    站在船头看了一阵后,他噔噔噔的跑上舵楼,急切的道:“大哥,李魁奇怎么不过来了?”

    千里镜后,聂尘的眼睛都没眨一下:“打不过,自然就不来了。”

    “啊?”郑芝龙大失所望:“这就输了?不是还没怎么动手吗?”

    “打了那么多炮,你没听见?”

    “听见了,可是……我们这不还没打吗。”

    “海上打仗,就该这个样子,已经打完了。”

    “打,完,了?!”

    郑芝龙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于是他掏了掏:“这就完了?李魁奇就这么算了?他不会就这么败了吧?他败了吗?”

    “还没败,不过快了。”聂尘的千里镜一直跟在远遁的那条七百料的福船上,看它的一举一动:“李魁奇的座船被打出了好几个窟窿,其中一发炮弹命中了艏楼,把船头都打烂了,他只有逃命的份了。他一跑,他的人全都会跑,岂不是败了。”

    “啊?真的?”郑芝龙一直立在甲板上捡人头,没有注意两侧的炮击效果,此刻听说,又惊又喜,不过又带了点失望:“这么打,真不过瘾啊,但是炮真的是好东西,天崩地裂一样。”

    “炮手当记首功,打得很准!”聂尘终于把千里镜放了下来,但旋即又举起来朝更远处望过去:“施大喧带船在堵李魁奇余下的船,我们得过去支援,那边我们在数量上也处于劣势。”

    “可是李魁奇在这边。”郑芝龙指指另一个方向,提醒道:“这家伙有些狡猾,他逃走的方向更他的大队不一样。”

    “是很狡猾,不过只有放他一马了。”聂尘惋惜的答道:“我们船不够,只有三条炮舰,必须先得支援施大喧,若是他出了问题,我们这边就算斩了李魁奇也是输家。”

    “唔。”郑芝龙朝聂尘千里镜所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听到看到那边炮声隆隆杀声震天,战况明显比这边激烈无数倍,跟那边比起来,郑芝龙感觉这边仿佛在演戏。

    “洪旭,转向吧,不用追了。”聂尘放下千里镜,看着远处冒着青烟的七百料福船,轻叹一口气,对洪旭道:“发旗语,让其他船都跟着我们,去收拾李魁奇的手下!”

    定远号的船头再次一转,向右偏去。

    而在它前方,仓皇而逃的十来条海盗船,已经有的开始沉没了。

    “大哥,林老大的船沉了!”有头目气急败坏的冲上来,大喊道。

    “.…..”李魁奇的脸上有一处显眼的伤痕,那是刚才船头被一颗铁弹打中时,全船剧烈摇晃,他没站稳跌倒在甲板上被一根木头划伤的,当时血流满面,很吓人。

    但是他顾不得了,跟死掉比起来,这点伤算个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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