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霍崇,想见一下长信道长也不是那么容易。这位玄学大师现在越来越忙于他个人的研究,真真是深居简出,高人气派。

    然而这次霍崇到了长信道长门口,甚至没有通禀,道童就引着霍崇进去。

    两人见面,长信道长叹口气:“霍修士,那都是命。你不用太在意。”

    霍崇觉得道长所指的是这次被杀的工作组人员,之前推荐这些人给霍崇的时候,道长就说过这帮家伙‘聪明不到自己身上’。以霍崇的感觉,这些人都有着简单明快的善恶观念。对于恶性没什么容忍度,属于正义感非常强烈的人。

    但霍崇还不太敢确定,就叹道:“毕竟是道长推荐,那些人都是好人。”

    道长神色中有着淡淡的遗憾,“好人不长命。若认定世上非黑即白,那就是处处为敌。唉,这是命!”

    霍崇心中觉得有些不舒服。每次道长这么讲,都让霍崇感觉到世界充满了玄学的那种缥缈。如果人类真认知真能达到极为底层,大概真的能对未来有比较正确的预测。

    然而这些人的死亡却是实实在在,尤其是作为监察人员的这些人是真的努力完成了监察任务。霍崇真的没办法对这样的死亡视若无睹,或者更简单的功利化处置。

    正在想,就听道长说道:“霍修士,我看最近天相有变。虽然被移出紫微宫,却意外有生机浮现。”

    “……啊?哦。”霍崇费了点功夫才明白道长说的是大事,所指的大概是满清。然而满清会怎么样,霍崇已经不怎么在意。霍崇是坚信,眼下的这些事情就是决定华夏政权未来的关键。

    长信道长看了看霍崇,语气冷淡的说道:“修士。命就是命,若是用你所想去断定那些孩子们的所想,修士未免太傲慢了!难道你真以为那些孩子不过是你手中玩偶不成?”

    霍崇一个激灵,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这么久以来,长信道长很少用如此不客气的话,然而这次的严厉让霍崇感觉被直击心灵。

    震动下就听长信道长继续说道:“那些孩子们所做的事情,都是他们自己坚信的事情。便是他们眼中只有黑白,难道他们所做就不是他们所信么?若是那些孩子真是你手里傀儡,那他们做事就该如你一样,你可不会把事情弄到这样地步。”

    被如此指责,霍崇却觉得心情好了些。稍一想,霍崇感觉自己竟然再找到了能令自己安心的点。

    一个组织从建立开始,其实就在腐化。哪怕是所谓的对个人的忠诚,也会随着时间与事件逐渐被消磨侵蚀。

    与其将注意力全部放到开始腐化的那一部分,还不如分出一部分看看这些为了组织原则奋不顾身的牺牲者。在组织开始腐化的同时,至少这些人正在用自己的努力去逆转腐化的趋势,与那些腐化份子作斗争。

    也不管霍崇所想,长信道长继续说道:“霍修士,你乃是入世之人。既然入世,便要在这尘世打滚。既然在尘世,自然有你的道义。在我看来,那些孩子们死了,是他们的命。然而以你的道义,你可否觉得那些孩子死得其所,或是你有没有让他们死得其所?”

    “是。多谢道长。”霍崇赞道。话说到这里,霍崇决定先把自己的心情放下,就转向长信道长的话题,“却不知道长所说的退出紫微宫,却寻得一线生机,是怎么讲?”

    “老道只管老道的那些,若是按老道所信的道,就是这么一回事。至于什么事一线生机,老道也不明白。”

    被长信道长这么讲,霍崇一时无语。玄学大师们的话就是这样,真的是“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

    反正知道玄之又玄就好。真的深究,那就是裤裆里放屁,两头出气。

    能谈的已经谈了,霍崇之后请道长再推荐点人,果然被道长无情拒绝。理由是,时机不到,道长并没有感觉到心血来潮,非做不可。

    霍崇只能告辞。

    看着霍崇的背影,长信道长微微叹口气,神色间终于露出些伤心失落来。

    这边有小道士上前劝道:“老师,想来霍修士不会让那些道友枉死。”

    长信道长无奈的摇摇头,“虽然是天命,俺还是心疼他们。”

    小道士听到这话,低下了头。长信道长转头看向小道士,“明心,俺知道你不想再修道,想追随霍修士在凡俗中做出番事业。不过俺觉得时机未到……”

    明心抬头看向长信道长,“老师,你之前给我起了一卦,说的可不是这般。”

    “唉,那一卦含混不清。着实不知道卦象是何意。已经有人死了,我不想让你……”

    明心眼中目光明亮,“老师,你上次所说变卦之事,我很在意。或许天下已经变卦了呢?”

    听到这话,长信道长知道明心是真的想入这俗世,所以将变卦之说都搬了出来。

    见徒弟已然动了凡心,长信道长决定再努力一下。就询问明心怎么看变卦。

    明心则口齿清晰的解释起来。

    想求卦,并不复杂。三枚铜钱也好,或者是三片树叶,又或者是三根草。有正面与反面,被认为能够收到阴阳明确影响的物件都能用来求卦。

    正面为阳,背面为阴。丢下去,按照次序就能推出卦象。

    排在前面的第一个卦,叫本卦,又叫主卦、原卦。它体现的是事物初始、开始阶段的信息,或目前的情况。

    然而易经并非这么简单的东西,每一卦都有六爻。代表着事物发展的六种方向,或者六个阶段。

    当下所处的阶段是不稳定的,所以六爻会变化,所谓爻变。

    易经要看事物变化的吉凶趋势,变化的不仅是六爻,连本卦都会变化。同一卦象中的六爻变化代表着某个阶段事务之间的影响导致的变化与发展。大道永不停歇,变化更不终止。到了一定时候,就会出现变卦,变卦就是卦变,所谓牵一发动全身,变卦就完全变了。

    变卦是由本卦变动而来的。变卦代表着事物发展变化的最终结果。所以变卦代表了未来事物发展变化的走势和趋势,预测占卦结果的吉凶祸福,本卦和变卦是需要结合起来看的,缺一不可。

    讲完这些,明心说道:“我在老师这里修习,感谢老师教诲。然而我反思我这性子,实在是做不到茕茕孑立。还是想在世间洪流中与人相伴。还请老师成全。”

    长信道长听明心对变卦的解释的确到位。然而言谈间已经再无修真之人的心境,这修真本该视为根本的大道,在明心的心中已经不再是主心骨。便明白自己这徒弟再无修道的意思。至少此时他再无修道的心境。

    叹口气,长信道长命道:“既然你已经如此,俺只有一事要你做到,你可要听明白!记心里!”

    见老师答应自己出山,明心满脸喜色,“请老师教导!”

    “明心,大道之事从来都是自己的事,你既然是俺的弟子,以后段不可求别人为你起卦。自己起卦就好。”说到这里,长信道长突然感觉心血来潮,随口说道:“若是你哪一日请别人为你起卦,便是你气数已尽之日。断然要记得此事。”

    明心愣住了。然而片刻后却见他目光明亮的随手从桌上抽了三根草筹,抛在地上。

    师徒二人一起低头看去,同时说道:“乾卦。”

    明心还是不太自信,就念出了乾卦的卦辞,“元亨利贞。”

    长信道长看着弟子还是不自信,心中倒有些欢喜。之前长信道长给明心起卦,却是谦卦。虽然看着六爻皆吉,却不是出头的模样。

    乾卦是《周易》六十四卦第1卦,主卦和客卦都是1卦乾卦,三条爻当位,三条爻不当位,不存在有应关系。卦象是天,特性是强健。象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卦辞为“元亨利贞”。

    乾卦主显,是“显学”,坤卦主隐,是隐学。两卦不可分割,乃是一个整体,是万物运动最本质的过程。乾卦讲的是一个事物从发生到繁荣的过程,即春生--夏长,与坤卦相反,坤卦讲秋收冬藏的过程。

    主方和客方都很强健,主卦和客卦的阳数比是1:1,是二个最大阳数的比,主客双方势均力敌,双方都有强大的力量,也都有同样的高亢缺点,可以是强健的竞争者,也可能是双赢的合作者,关键在于主方如何巧妙地处理。

    不管此卦也未必是多么吉利,却已经是显学。所主的就是出山。

    长信道长就念起乾卦的六爻中的三条,“潜龙,勿用。见龙在田,利见大人。飞龙在天,利见大人。俺给你写信,你就去见霍修士,请霍修士收你做弟子。”

    师徒就在搞着‘封建迷信’之时,上百里外的霍崇二徒弟杨望富正在用着钱清给他写的询问要点,套着宋庆坤的话,“我知道那些监察的人就是要找事,若是不找出些事情,怎么能显得他们的功劳。你也是吃苦了。”

    宋庆坤觉得杨望富的话着实贴心,心中感动,也跟着叹道:“杨大哥,那些人就是jb爱找事。其实找俺说说下头的事不就中了。非得装的跟拿了圣旨一样。咱们的人用住就是好用,贴心。出啥事找咱们商量一下,大家不就过去了么。非得找人弄他们,他们才知道不是那回事么?”

    杨望富心中仿佛被重重敲了一下。突然生出些愤恨来。为了掩饰激动的心情,杨望富拿出烟来,给对面的宋庆坤与旁边的两名监察部门的人都散了,又给他们点上烟。

    抽了几口,微微颤抖的手指才逐渐稳定下来。杨望富猛然一阵悲凉。看来这宋庆坤并非如他之前所说,只是把下头的人叫来骂一顿。

    或者说,这宋庆坤其实如钱清所料,他不认为是霍崇这边派去的监察部门的主张是正确的,而是相信宋庆坤自己是正确的。既然相信自己是对的,那么与宋庆坤对着干的当然是错的喽。

    对于错的事情,当然不能允许。对于错的人,当然要教训。

    正在想,杨望富就听宋庆坤试探着问道:“杨大哥,俺也知道不能打死人。下次俺说啥都不敢了。俺会好好管教下头的人,杨大哥,你说俺是不是去见见都督,给都督跪那?”

    钱清所写的东西里面有一条就是关于宋庆坤对于当下地位的认知,杨望富觉得宋庆坤好歹是打过仗的,也很讲义气,总是不至于糊涂到以为这样的事情糊弄一下就能过去。

    更没想到宋庆坤竟然认为自己能全身而退,不管他这边死了多少人。

    抱着最后的期待,杨望富叹道:“你也知道杀人得偿命吧?”

    “是。大哥,下头那些人,我不管了。该咋杀咋杀。其实都是他们的事!要不是他们,俺也不会被弄成这样!”说到这里,宋庆坤有点咬牙切齿的意思,看来是真的恼起来了。

    杨望富问道:“你是不知道他们会弄死人。你给我说说,你到底给他们说了啥?”

    宋庆坤看着两边的人,欲言又止。杨望富对两人说道:“你们先出去,让俺们说说话。”

    两名监察部门的干部也没吭声,起身就出去了。到了门外僻静处,就低声交流起来。

    “这个宋庆坤是下令了。”

    “嗯。”

    “你觉得杨委员会不会把宋庆坤的话给咱们说?”

    这个问题让两名监察干部都暂时沉默下来。作为霍崇的二徒弟,杨望富虽然没有钱清这样的霍崇代理人的地位,却也有着极高的地位。

    如果杨望富不说,监察干部也拿杨望富没什么办法。沉默一阵,提问的那位干部叹道:“我看杨委员也是往那边在引,咱们一会儿问他。要是他不说,咱们就把这个写报告里。”

    虽然两人这么说,但是两人神色中都没有公事公办的轻松。这毕竟牵扯到不少人,县令虽然在华夏朝廷里不算特别大的官,却也不是两名监察人员的级别能比。至于杨望富,就更不是他们能动的人。

    这次事情之所以难办,不是事情本身有啥难的。而是这些人背后都有人。就算是两位搞不不要命了,直接怼杨望富。杨望富还有钱清这个表亲,便是监察部门再觉得自己占了所有道理,可大家都明白,钱清说句话,比监察部门说个大天下来都管用。

    面对这样的现实,监察部门的两位只能等着。除了等待之外,他们也知道自己啥都干不了。

    过了好一阵子,杨望富出来。看他神色中有愤怒,有遗憾,还有些伤心。两位监察干部都不敢吭声。

    杨望富站定,喘了好几口大气,低声叹道:“唉!我给你们说,宋庆坤说了,他是让底下的人想办法弄平这事。能和那几位……牺牲的同志说好,那就好好说。如果说不好,就想办法把这件事压住。我只能给你们说这个,你们……”

    “放心吧,杨委员。俺们绝不会说这是你说的,那些人自己不要脸,俺们可不会让他们把你再给牵连进去。”监察干部欢喜的答道。

    杨望富知道两人为啥这么高兴,心中是一点都高兴不起来。事情搞到这个地步,真的出乎杨望富所料。原本杨望富是真的以为县里的人不知道底下乡里的人干了啥。对于钱清认为县里的人知道的看法并不认同。

    然而现在杨望富不得不承认自己的表情钱清就是不一样。钱清说过,霍崇定下的调子是非常仁义的,目的就是不想杀太多人,随意把那些人的罪定的轻。

    只是说那些人不受纪律,没有做到不该说的不说,更没做到保守秘密。

    要是按照霍崇所说,这次的事情就是有人不懂事,不明白厉害。所以才让干部被杀。

    然而现实中这些人可没有那么傻,他们不仅不是不懂事,而是太懂事。他们太懂自己做的事情要被揭发出来,那是要出事。

    为了不被揭发,他们就想着把事情压下去。至于怎么压下去,能说通自然是最好。说不通,就动手。

    这样的话,他们虽然没有下杀人的命令。却是根本不在乎那些工作组的干部们是死是活。

    要是这样的报告上去,这些县里的人不死也得脱层皮。

    至于他们还想着自己能把事情糊弄过去之后继续当官,真的是让杨望富觉得他们是不是疯了。

    如果他们没有疯的话……杨望富打了个寒颤。要是他们没有疯,那这帮人和满清那些官又有啥不一样呢?

    所谓破家的县令,灭门的知府。为了这些人的官位,死多少人根本不是啥事。只要能保住官位,这些人是做啥都无所谓的。

    眼见监察干部们继续回去问话,杨望富心情沉重的往回走。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已经没啥好说了,要是杨望富再护着他们,别说杨望富自己不愿意。要是被钱清知道,大概就敢打上杨望富家去。

    钱清就是这气势,就是这么认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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