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收结束,农家的场院里晾晒着需要吃到明年的粮食。与淄川县相比,牟平县农家晾晒的食物明显要少一些。

    李老四家的收获明显要比其他家更少一些。坐在场院边的李老四看着自己的收获,忍不住叹着气。李老四的老婆没有叹气,她一脸愁苦的埋怨起来,“你非得说今年能去霍爷的场子里做工!现在霍爷被逼走了,你可要咱家怎么过?”

    听着老婆的埋怨,李老四心中也是甚是懊悔。今年他的确已经坐了这样的打算,本村好几家人都有人去了霍崇霍爷的饲养场。从去年开始,他们回来最先是带着些已经做好的兔子肉,之后是颜色清淡的油。到了今年,甚至有人带回来了全新的车轮。陈旧的车架放到这种车轮上,车子就能跑的飞快。

    那些愿意参加霍爷种福的人都由霍爷代缴税银,到了税吏下乡之时,他们的家里再没有之前的愁苦。甚至连没有参加种福的家庭也能拿出铜钱缴税。这些铜钱都是他们做工赚到的。

    李老四觉得自己得多个心眼,天下哪里有这么好的事情,自己就推荐了自己的五弟前去霍爷那边做工。李老四自己则等五弟每次回来的时候都仔细询问霍爷那边的事情是不是真的。

    就在李老四对情况有了很完善的了解,决定今年秋后就去霍爷那边做工之时,霍爷竟然收摊了。李老四的弟弟李老五带回这个消息的时候,李老五惊讶失落之余,又觉得自己的谨慎是对的。一个外乡人怎么能靠得住。早出事,晚出事,迟早都要出事。

    然而霍爷只是离开了牟平县,李老四却等来了牟平县陈举人的手下,他们堵在李老四的家里,要李老四把之前欠下的税银和欠陈举人的钱都还上。

    李老四与他们理论了好一阵,但是他怎么理论的过那么多人。而且李老四的确欠下了钱。陈举人的手下告诉李老四,如果还不上钱,就把地卖了还债。若是再不还,那就等着吃官司吧。

    看着自己今年的全部收成,李老四觉得把这些全都卖了也还不完欠债。而且把粮食都给卖掉,自己接下来几个月吃什么。

    老婆越说越气,最后开始揭李老四的疮疤,“当时让你去霍爷那边做工,你总是说再看看,再看看。若是你那几个月去了,怎么还会还不上钱!”

    李老四自己已经够后悔了,此时哪里听到老婆终于提到这个事。只觉得心头已经懊恼的口子仿佛被火烫过一样。忍不住就怒斥道:“你懂什么!”

    老婆被李老四一吼,愣了愣,随即怒道:“俺不懂!俺不懂!俺就看到老五每个月都能拿回钱来。你等了这么久,一文钱都没拿到!”

    “你对俺再喊也没用!你赶紧去找老五啊!”老婆气恼的说道。

    李老四知道这是自己唯一能靠的住的兄弟。但是现在去找老五,李老四也有些面子上吃不住。

    当霍爷收摊走人之时,李老四还有些得意的对老五显摆过他的先见之明,却没想到五弟竟然铁了心要追随霍爷。霍爷说牟平县的兄弟若是肯跟着他回淄川县做工,他就会继续请大家做工。李老五立刻跟着霍爷撤走的人马离开了牟平县。

    当时李老四可是坚定反对老五到上百里之外的外县去做工。当时李老四还说过,‘老五,你已经赚到钱了,还不够么。’

    结果老五油盐不进,非得跟着霍爷走。弄到兄弟两人还吵起来了。前几日,老五回来了,带回来的和之前一样的工钱。他故意在李老四面前说道,他跟着霍爷已经半年多,开始享受每年一次的年假。这种年假不是过年时候的年假,每年过年过大节的时候,霍爷允许手下‘员工’们回家。

    这种年假是这些假期之外的额外假期。员工们这几天假期是不扣工钱的。

    当时李老四知道老五是故意这么讲,心中大大不高兴。没想到老五回来的第二天,陈举人的手下就来催债。

    想来想去,总觉得面子实在是拉不下来。可此时真的没别人能帮到自己了,最后在妻子的数落下,李老四终于前往老五那边。

    到了老五家,就见他家竟然坐了不少人。来这里的多数是年轻后生,老五正口沫横飞的讲述着自己在霍爷那边的日子。

    见人这么多,李老四只能在旁边听着。有年轻后生询问老五,霍爷会不会欺负外乡人。

    李老四觉得这话有些刺耳,当时他反对老五跟着霍爷前往淄川县,就是觉得老五去淄川县做了‘外来户’,定然会吃些亏。

    老五得意的回答起来。他说霍爷安排人不管是本地还是外地人。不管是干什么,霍爷挑人的标准都一样。第一是学过干这个么。第二是在霍爷这边培训过么。第三是在霍爷这边干这个干了多久。

    老五以前没学过什么手艺,到了霍爷那边选了养兔子,现在已经做到了**工。据说霍爷把每一种手艺都分成十二级,级别越高,手艺越好,工钱越高。

    见老五说的神采飞扬,李老四心里面就一阵不爽。不过此次是来借钱的,李老四也知道自己不能说些老五不爱听的话。正憋的不爽之时,就听一个后生疑惑的问道:“四哥,霍爷对外乡人和对本乡人一样好,他这么干是为了个好名声吧。”

    李老四精神一震。觉得这个年轻后生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有些话李老四说过,正是因为李老四嘲笑霍崇就算是个好人,不照样被撵的收摊么。

    这话一出,老五并没有生气,他甚至点头表示赞同,大声说道:“好名声只是个好名声,真的到有人要一起撵走霍爷,霍爷只能走。”

    李老四心中大惊,上次和老五争吵的时候,老五听到这话后可是气坏了。他这是转了性,竟然说了同样的话。

    年轻后生们也有些惊讶,就在这有些奇妙的局面下,老五继续说道:“好名声有用,可到了事上,不能吃,不能用。霍爷之所这么干,不是为了好名声。他要的是能干的人,你们穿过霍爷造的兔毛里子么?”

    年轻后生们穿着很普通的布,不少还是自家纺纱织布做出来的。听到兔毛里子,大多数不解的盯着老五看。

    老五大声说道:“霍爷的兔毛里子,运到济南省城,运到京城,有多少卖多少。为啥,就是霍爷造的兔毛里子就是好,还便宜的很。算下来比买棉花做棉袄更便宜。想把兔皮里子做到这么便宜这么好,靠的是啥?你们说说,靠的是啥?”

    一众后生们互相对视,完全不知道该说啥。有些后生傻呆呆的看着李老五,在李老四看来,他们甚至不明白老五在说啥。

    老五举起自己的手,得意的说道:“想做到那样便宜那样好的兔皮里子,靠的就是养兔子的员工的手艺。只要手艺好,就能做得到。只要做得到,就能赚到钱。”

    听到能赚钱,这帮后生们都听明白了。他们眼中有着明显的憧憬,有人期待的问道:“五哥,俺们不懂手艺可咋办?”

    “你们不懂手艺,你们懂不懂霍爷要你们学手艺!放心,霍爷最喜欢的就是能学会手艺的人。只要大伙学手艺,别偷懒。就能学起来。”李老五爽快的喊道。

    看着老五这模样,李老四只觉得气不打一处来。老五太张扬了,看来挣钱之后他被这点钱给烧坏了。

    可李老四却不能和以前那样直接斥责老五,就算是斥责也得等老五拒绝借钱之后再说。

    后来老五又说了不少,李老四却没有听。因为不爽老五这样子,李老四去了外头站着。虽然没有听老五的话,李老四心中却忍不住想着老四所描述的事情。尤其是老五说霍爷造的兔皮里子竟然卖的这么好,能卖到省城济南,甚至能卖到京城。

    ……如果自己能跟了霍爷,是不是也能挣到钱呢。自己的木工在乡里也是很出名的。

    等年轻后生们散了,李老四这才去见了老五。兄弟两见了面,都有些尴尬。最后还是老四先打破了沉默,“老五,俺想借些钱。”

    “多少?”

    “五两银子。”李老四说出了数目。说完之后,李老四只觉得脸开始发烫。

    几天后,霍崇手下产业负责沟通消息的驴差带着牟平县的消息回到了位于淄川县的总部。相关消息送到了情报部门进行分析,当天晚上,霍崇核心的团队就召开了会议。

    众人凑在一起看着一份总结出来的报告,报告内容写的很是潦草,看得出为了赶工,原本写字就很不咋样的人员用了最快的速度。

    五弟子吕平川看完了报告,退出了挤在一起的人群,不解的问道:“先生,为何这些人为了几两银子就被逼的要卖地。他们自己有地,怎么都不会这么不小心,借了自己还不上的钱。”

    霍崇对吕平川逐渐能用比较标准的用语很是满意,正感受着这家伙的遣词造句,就见大弟子钱清抬头看了看五弟子,眼神中明显露出‘这问题太幼稚’的意思。

    吕平川连忙凑到钱清身边,“大姊,你跟着先生那么久,给俺说说么。”

    钱清看向了霍崇,霍崇忍不住笑了。自己这大弟子本来就很聪慧,又在少年时代受过那么大的罪,不管是学习的认真还是认知能力,在霍崇的弟子与手下中的确出类拔萃。

    见霍崇并没阻止的意思,钱清才答道:“老五,收入和可支配收入不是一回事。收入指挣了多少,可为了活下去,总不能扎住脖子不吃不喝吧。而且家里也会出些事情,忙碌一年下来,往往是借了新债还了旧债。这叫做收入。”

    吕平川听了这话,微微点头,随即又问道:“那大姊说的可……那个……”

    “可支配收入。”钱清也跟着霍崇学到了不少普通话,逐渐形成了山东味道的普通话,咬词还挺清脆,“可支配收入,是把要花的钱都给花了之后,剩下来的钱。这些钱就是可支配收入。你想怎么用都可以,怎么用都不会影响你要花的钱。因为你需要花的钱,都先花掉了。剩下的才是可支配收入。”

    吕平川还是不太明白的样子,而其他员工们或者看完了文件,或者被这个话题吸引。都凑了过来。钱清倒也乖巧,立刻把这个话题丢给了霍崇。

    霍崇只能做起解释,“俺举个例子,只是个例子,没啥要多想的。譬如,有人嫁了女儿出去,女儿回娘家的时候,带了五两银子。如果嫁出去的女儿没有带回这些钱,那家人也能过日子。这五两银子就有些类似可支配收入。”

    对于农业时代,可支配收入是上层才有的权力。穷人每天都是为了生活,包括霍崇也过了很久不清楚可支配收入是啥的日子。

    之所以举这个例子,是霍崇即便知道了可支配收入的定义之后,有次和朋友们一起瞎吹娶外国妹纸的事情。有兄弟就说了,娶了缅甸妹纸的人去老丈人家,给了老丈人五千块钱,震动了那个村。

    其中一个兄弟看大家对此有些迷,就用可支配收入做了解释。这才让霍崇对这个次有了深入灵魂的认知。

    生活支出是必须的,可支配收入则是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使用的钱。更直白的说,就是‘有钱,任性’。

    但是让这个普遍贫穷的清朝理解可支配收入,真不是容易事。穷人啥时候都支配不了自己的人生,可支配这个词本就超出他们的认知领域。这是没办法的事情。

    经过霍崇的解释,大伙稍微有了点印象。至少明白了名词的含义。然后讨论就回到了牟平县发生的事情。

    虽然这帮年轻人也都是支配不了自己人生的家伙,但是这不妨碍他们有自己的长处。分析部门的霍崇六弟子万茜脸色不怎么好看,“先生,俺看这些,怎么那帮举人就是对着和咱们有关的人动手!”

    霍崇本来没有往这方面想,经万茜这么一说,霍崇心里面警觉起来。虽然霍崇的情报网能收集到的情报当然是和霍崇有关的人,但是短时间出现了二三十件,这在一个小县城里可不是偶然的。

    难道是有人趁着霍崇离开之后,针对与霍崇有关的人动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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