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昭瑢忽然问道:“巴格尔先生,您是蒙古人吧。”

    “是,蒙古人。”巴格尔微笑回答,眼睛里闪过一点疑惑,不知道为什么李昭瑢会这么问。

    李昭瑢则是说道:“我见过很多的爱国者,但是如您这般坚定的多是国族,帝国的少数族裔总是对帝国抱有或多或少的疏远。”

    “是吗,在申京时候,我接触过一些禁卫、中廷的军官、官员,我觉得他们对帝国是很认同的。”巴格尔说道。

    “不,他们更多的是认同皇帝,而非我们这个国家。”

    巴格尔想了想说:“这也难怪,我们这个国家实在是太年轻了,而帝国的民族政策多年来也一直在进步,每一代人对帝国的感情是不同的。”

    “是吗,我们的民族政策有改变吗?”李昭瑢却是疑惑了。

    巴格尔笑着说:“看到了吗,英王殿下,你我就不是同一代人。所以对帝国的感情就有不同。而我们的民族政策确实在发生变化。”

    帝国的民族政策实际上一直很明确,在前帝国时代,也就是社团与合众国阶段,帝国的民族政策可以用文明等级论来概括,粗略的把民族分为了文明和野蛮两个等级。把拥有文字、语言,拥有国家历史的民族划归到文明的一类,反之则划到野蛮的一类。

    这其实是与当时的欧洲大体类似,这个民族政策主要是为帝国海外殖民扩张来服务的。

    虽然帝国从来就没向士大夫群体妥协过,但是不可否认的是,儒家思想对中华民族的影响深入骨髓。当欧洲人在全世界跑马圈地,肆意屠杀侵略的时候,帝国在李明勋也开始了海外扩张,却在如何对待各地土著的问题上产生了分歧。

    把土著定义为野蛮,才能更好的服务于帝国的海外扩张战略。

    同样,把满洲视为野蛮,也可以提升帝国各民族的凝聚力。

    而等到帝国大一统的时候,民族政策悄然发生着改变,更多的讲究民族团结与民族融合。

    这主要是帝国的扩张重心转移到了大陆方向,面对的是与国族相爱相杀数千年的游牧、渔猎民族,而在海外,民族政策则趋于民族隔离。

    前帝国时代也是帝国海外扩张的初级阶段,各种经济作物和原材料的开发需要劳动力,因此需要奴役其他民族来保证海外领地和殖民地的利益。但是进入帝国时代,一切悄然发生着改变,帝国的大规模移民让海外领地劳动力短缺的现象缓解了许多。

    而随着工业革命的展开,帝国需要的劳动力从种植园劳工和矿工转向了拥有专业素质和组织度的工人,显然这是土著无法提供的。

    因此,海外领地全都取缔了奴役制度,也不允许进行奴隶买卖。因为帝国一直坚持奴隶国有,剩余的奴隶也被迁移安置,甚至帝国在海外殖民地开始倡导废除奴隶制和奴隶贸易,这主要是因为帝国既是一个疆域广阔,又是一个资源丰富的国家。

    比如非洲那些殖民地,出产的咖啡、香料、可可等热带作物,会对帝国南洋诸行省出产的热带作物造成竞争。

    没有了奴役和雇佣的必要,在海外诸多领地,帝国已经开始注重民族隔离,比如在婆罗洲、锡兰、瀛洲等地,因为岛屿巨大,内陆很多地方还未征服,土著既无法消灭也无法迁移,在失去了对这些劳动力的需求后,便从直接殖民,改变为经济殖民,扶持土著之中的权贵阶层建立国家,以降低统治成本。

    而随着帝国的崛起,民族政策越发趋于提倡包容,而各民族平等的口号已经被帝国的有识之士喊出来,李昭瑢就是这样的人。这就是现在的帝国,物质上越充足,人们的思想也就越趋向于文明。但问题就在于,帝国各民族还未真正实现完全的平等,而是越来越平等,而文化的传播,让某些人已经难以忍受这个过程。

    “帝国是包容的,这一点毫无疑问,但是英王殿下,您应该清楚,包容并不是接受对方的一切,无论是一个人,还是一个民族,对其的包容都要有一个底线。”巴格尔郑重其事的对李昭瑢说道。

    李昭瑢问道:“那对于我的母族,叶尔羌人,包容的底线是什么?”

    “这个底线在帝国高层的心中,我并不知道,但是我有一点自己的猜想,愿意与您分享一下。”巴格尔小心解释说:“我认为帝国可以包容叶尔羌人所信仰的天方教,但底线有两个,第一是国家重于宗教,第二个就是宗教不受外国影响。

    也就是说,叶尔羌人要对国家的认同高于对宗教的认同,举个最简单的例子,假设帝国与奥斯曼帝国开战,纵然拥有和奥斯曼帝国一样的信仰,但叶尔羌人应该坚定的站在帝国一方。而这也不仅仅是认同感,要让国家的法律高于宗教的规则。”

    李昭瑢听了这话,陷入了沉思,他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在皇室之中,李昭瑢的母亲迪丽古丽是一个特殊的存在,她是皇室之中少有的信仰宗教的人,虽然皇室并未禁止这一点,但也让迪丽古丽与皇室中人并不亲近。而李昭瑢自从来到帝国后,他的教育也是由皇后一手操办的,按照皇帝和裕王的意思,只有当李昭瑢成年之后,才能选择是否信仰天方教。

    当然,这对李昭瑢来说已经不是什么问题了,他在一个完全世俗的环境之中长大,已经无法接受宗教的束缚。

    “可是怎么才能做到呢,不仅是帝国的政策,叶尔羌人应该怎么做?”李昭瑢问。

    “只拿信仰来约束自己,不要去干涉别人。只要做到这一点,就再也不是问题了。”巴格尔说道。

    李昭瑢轻轻摇头:“我依旧有些不明白。”

    巴格尔笑了:“那是因为罪恶就在眼前,您是一个善良的人,看到的是南疆百姓的困顿,急于想要找到解决的办法。这是一种可贵的品质,但您还是太年轻了,政治是就像是一列火车,一艘巨轮,无论是停下还是转弯,都需要很长的时间。有些时候,走错了,还不如原地不动。”

    “多谢您的教诲,巴格尔先生。”李昭瑢对巴格尔道谢。

    “这是我的荣幸,殿下。”巴格尔说道,经历了不归奴这件事,他看到了皇室在平等、法治上的努力,他看到的是开明的皇室,也希望这样的品质可以一代一代的传承下去,因此他也愿意做一些什么。

    轮台之乱在巴东死后就已经宣布结束,很快,各种处置的命令从各方传来,伊犁方面传达了对暴民群体的处置命令,所有的暴民都受到了应有的惩罚,尤其是那些在轮台城和第一中学内沾了血的人,全都被处以极刑。虽然刑罚很重,但驻西疆大臣衙门明显淡化了这次事件中的宗教因素,更多的将之视为意外引发的暴乱。

    在巴格尔所在的移民团经停轮台后离开的时候,来自申京命令也到了,基本上按照曹松预先确定的那样,把英王从这件事中剔除了出来,以维护皇室和李昭瑢本人的荣誉。

    而李昭瑢得到的命令则是尽快返回申京,去参战由裕王安排的暑假志愿活动。

    五月初,李昭瑢正是出发,返回申京,与他一起前往申京的队伍超过了七千人。

    这支队伍的主力是一个混成旅的陆军官兵,这支官兵是帝国在天山南北搞外藩改制的武力保证,只不过在此次外藩改制之中,混成旅的士兵一枪没发,少数的几次叛乱和暴动都是由西疆各绥靖区的藩兵完成清剿的。

    但是,一路东去,这支军队仍然受到了本地百姓的欢送,在驻扎本地期间,混成旅的官兵并非只是进行军事活动,他们一手持枪炮一手拿锄头,少量人战备,多数人投入了本地的生产之中,仅仅是在轮台驻扎的三个月的时间,他们就为本地修筑了一条长七公里的水渠,开垦了超过一千亩的荒地,而混成旅的骑兵和射术优秀的士兵还组织了打猎队,与本地的牧民一起,清理了轮台周边的狼群。

    除了这支军队,李昭瑢的行营里还多了很多的年轻学生,其中不少是贫苦学生,这些人得到了前往申京或者北京深造机会,他们的学费将会由皇室的奖学金提供。

    虽然李昭瑢认为叶尔羌人遭受了很多不公,但至少现在的叶尔羌人并不这么认为,相比于以往,他们现在的生活好了很多,在帝国经略南疆期间,大部分的叶尔羌人就成为了自由民,摆脱了封建领主的剥削压迫,而这一次外藩改制,剩下的百姓同样也得到了相同的待遇。

    千年以来的封建压迫被帝国取缔,叶尔羌人整体是持欢迎态度,他们自发组织了队伍欢送,而巴格尔所在了移民团也因此受益。

    “王爷,您有心事?”在前往吐鲁番的路上,曹松看着李昭瑢一言不发,于是主动问道。

    李昭瑢轻轻摇头,本不想说什么,但是转念一想,曹松对自己一直很不错,于是说道:“曹将军,您说在民族团结的过程中,文化、语言和宗教这些因素,哪个掣肘最大?”

    “我是一个军人,不懂这些。”曹松笑嘻嘻的说道,但是他明白李昭瑢的心思说道:“王爷,您的身上流着一半叶尔羌人的血,而叶尔羌归附帝国,其实是裕王爷耍了手段的,所以说,您觉得帝国对叶尔羌有亏欠,对吗?”

    李昭瑢轻轻点头:“我只是觉得现实有些不公平。”

    “哈哈,其实没什么不公平的,叶尔羌人得到的已经够多了。”曹松说道,见李昭瑢不解,他说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其实有些事情您并不知道,我是北疆的镇守将军,我很清楚,在此次外藩改制中,四个边疆区,帝国中枢对西疆投入的最多,其中大部分的成本都花销在了叶尔羌人的身上。别的暂且不说,王爷您知道为什么您父亲那边愿意不限制的接纳叶尔羌人吗?”

    这一点李昭瑢确实怀疑过,如果说接纳一些外藩贵族,这也就罢了,可是印度斯坦帝国那边表现出的是来者不拒,要知道,那个国家也已经度过了开国时的混乱,国内趋于稳定,过去的人越多,就需要越多的资源安置,尤其是土地。

    而李昭瑢有一点确定,帝国并未出钱为迁移的外藩贵族购买土地。其实协助其处置在国内的土地,以免仓促处理,价值过于贬值。

    “为了让您的父亲接纳,帝国进行了专门的外交活动,与印度斯坦帝国进行了很多合作,尤其是技术限制的放开和军事装备的出口。”曹松对李昭瑢说道。

    李昭瑢闻言,惊讶的说不出话来,他对自己的父亲还是了解的,知道那是一个穷兵黩武的人,而帝国这些年来一直限制其军事扩张,这一次竟然为了安置叶尔羌人而放开,实在是不可想象。

    而曹松说:“实际上,像是我、阿塔这样当年跟着裕王爷西征的老人都不太明白,为什么裕王爷会费这么大的心思,花费那么的资源到天山南路去。其实我们都知道,王爷对天方教等一神教的势力有着强烈的警惕,当年他带我们西征,几十万哈萨克人,几十万鞑靼人,就是因为宗教的因素,不是被贩卖为奴,就是直接送到了大王爷麾下效力,清理出了干干净净的大草原,才有了帝国边疆区稳定的基本盘。

    我甚至以为,在处置叶尔羌人的问题上,也会这么简单粗暴。可是没有想到,王爷选择了和平的方案。显然,王爷对天山南路生活的百姓是有特殊感情的。仅此一点,我就可以确定,未来叶尔羌人肯定为融入帝国,而帝国也会以最大的诚意接纳他们。

    我说这么多,只是想告诉您,不要担心太多,有人早已筹划好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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