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璧笑了笑:“宋大人这话说的,我怎么成了中人,只是牵线搭桥罢了。”

    中人可不是随便叫的,按照规矩,中人应该从中抽成百分之一,当初程璧看不上几百两银子,宋业也乐得昧下这唾手可得的钱,此时倒是不好约束程璧了。

    气氛一时压抑,无人敢于说话,这个时候,两个鬼头鬼脑的年轻人走进来,在宋业耳边说了几句,宋业站起来,怒道:“李明勋,你既然前来洽谈,为何在市面上大量购入粮食?”

    程璧脸色微变,按照规矩,这着实有些不像话了,程璧虎着脸问:“李掌柜,这是为何?”

    李明勋长叹一声,露出胆怯的神色说:“宋大人,程掌柜,你们卖给我的可是漕粮,漕粮啊,小人不过是一介商贾,无权无势,哪敢随意触碰这等买卖,能不做便是不做啊。”

    宋业听了这话,心道不是这厮要不了而是不敢要,脸色却是好看了一些,问道:“李掌柜这话说的,漕粮也是粮食,大明开国二百多年了,从永乐年到如今,做了两百年了,有我家大人撑着,怎么会有事儿?”

    “就是,宋大人几代人做这买卖,都是顺顺当当的,李掌柜少来江南,看来是不太了解呀。”程璧也是和稀泥说道。

    李明勋低着头,一直不说话,宋业靠了过去,温言说:“李掌柜,你跟我说实话,这批粮食,你不是吃不下,也不是银子不凑手,是不敢吃,对不对?”

    “确实有些为难,而且,三万五千石实在太多了,满打满算,六万三千两,宋大人,我是做买卖的,若是抽的流动资金太多,来年往南洋的船便是少几艘,实在是亏不起呀。”李明勋故作为难说。

    宋业笑了笑:“你这话说的,虽说这是官老爷的漕粮,但说到底也是买卖,买卖嘛,也没说不能谈价,否则不成了强买强卖了嘛,你放心说你和江南几个豪客定下了来年交易,你与我也不是一锤子买卖呀,这条京杭运河上,又不是只有粮食。”

    程璧也在一旁打哈哈,说:“是啊,买卖就是买卖,宋大人虽然是那位的心腹,但卖的贵了,也不会多给宋大人一分银子,说句不好听的,宋大人也不过是个跑腿儿的,李掌柜财势雄厚,可万万不要为难宋大人,以后你来往江南贸易,有宋大人帮忙张罗,也可省心不少呀。”

    “是啊是啊,李掌柜,咱们教个朋友嘛。”宋业笑的满脸褶子,咧嘴说道。

    李明勋这才抬起头来,说:“好,既然二位能保证不出事儿,我便说句敞亮话,我拿六万两吃下这批粮食!”

    宋业一拍大腿:“着啊,六万两就六万两!”

    一句话省了三千两,李明勋却是不满足,端起酒壶给宋业满上,问道:“宋大人,明勋不知咱大明的深浅,让您笑话了,但是明勋觉得,无论在哪里,拿钱办事都是应该的,您为那位大人办这么大的差事,担着这么大的风险,他就一两银子不给吗?”

    宋业长叹一声,说:“李掌柜别看咱衣着光鲜,这其中的苦楚谁知道啊,虽说也不是一个子儿落不着,但若是和市面交易比起来,确实少的可怜呀。”

    嘴上这般说,实际上李明勋也知道不是如此,对于宋业这类仓吏来说,最大的回报不是银钱,而是高官的信任,捞钱的门路多的是,不在乎这一次两次的。

    既然达成了协议,众人也便吃酒起来,几杯酒下肚,宋业便是大吐苦水,连连抱怨,便是和一开始一样,还是想着能从李明勋身上再捞些好处,李明勋却是不吃这一套,当宋业开始称兄道弟的时候,李明勋也抹不开面子,便给宋业出了个主意。

    “诚如宋大人方才所说,这粮食急于出手,贵一些贱一些无妨,也与宋大人不干涉,为何不能从这价格上落些银钱呢?”李明勋看着红脸醉眼的宋业,淡淡的说道。

    见宋业疑惑,李明勋道:“我是商人,自然价格能低就低,咱就把价格定在六万两,至于最后成交什么价格,您还能和那位大人再筹划筹划,但是我可以保证,但凡降下的银子,你与我五五分成,如何?”

    宋业听了这话,脑门一下窜出了冷汗,来的时候,朱大典不是没交代价格,若是按照底价,自己可以轻易入帐一千多两,这对于他来说不是一个小数目,而且看朱大典的样子,价格不是不能再降一些。

    “那这就需要时间了。”宋业咂摸了许久,犹豫着说道。

    李明勋倒是不在乎,反正沙船造好也是进了十二月中旬,尚有十几日可以操作,有的是时间让宋业斡旋。

    “宋大人,我得到十二月十六日才能前去仓房提货,这段时间不是任凭您发挥嘛。”李明勋笑呵呵的说道。

    宋业略略点头,看向程璧,程璧却是夹着一块鹅肝,随口说道:“想不到这镇江也有如此美味,啧啧,好厨艺呀。”

    “好,一言为定!”宋业一拳砸在了桌子上,似乎下定了决心。

    有两千两银子悬空,宋业再无心喝酒,很快就离开了,程璧看着那单薄的背影,说:“这厮真是贪财,什么钱都敢赚呀。”

    “我也是呀,程兄怎生不说我呢?”李明勋问道。

    程璧微微摇头:“你与他不同,他是贪心重,你是胆子大,宋业这种人,也就能在夹缝中捡一些残渣剩饭,而你是可以开创基业的。”

    见李明勋不置可否,程璧提醒道:“宋业这种人,可用而不可交,惯会无耻的,他能去骗朱大典,未来也会骗你。”

    李明勋呵呵一笑:“骗与不骗看他的德行,骗的着骗不着就得看我的本事咯。”

    江阴、旅洋船坊。

    林河坐在书桌前,直起了腰身,稍稍拧动了一下脖子,抬头看到船台上一艘大沙船已经开始装配帆索,心中的沉闷纾解了很多。

    李明勋把阿海和林河留在了江阴,督导造船之事,阿海自然为主,却不曾想所有的差事落在了林河身上,阿海常常几日不见踪影,这段时间,林河一面要协助钱锦购买船料,管理匠人,还要帮着茶铺老板处置施粥的事情,如今船坊周围聚集了上千吃粥的人,每日的账目就是一大项,而且不时还有官面上的人来,不厌其烦。

    林河正要给自己倒茶,一个穿着破烂衣服的少年忽然跑了进来,他厌烦的抬头想要驱赶,却发现这穿着满身破洞衣服的正是阿海,林河愣住了:“小掌柜,如何成了这般模样。”

    阿海却是不以为意,他取来一张白纸,摆在林河面前,说:“我要给师傅写一封信,内容已经想好,尚有十几个字不会写,我说,你写来。”

    “小人替你写不就是了。”林河随口说道。

    阿海却是敲了敲那张白纸:“还是我自己动手的好,也省的师傅查我的功课。”

    他说的随意,林河却是听到了心里,一想起阿海和几个贴身护卫常常不见踪影,心道定然是李明勋交代自己机密任务,明白了之后,林河索性不打听,按照阿海说的,写了十几个字。

    阿海拿着那纸,走到一边,花费时间写了七八页纸,然后漆封好了,招来护卫,道:“这信你去南京交给大掌柜,如果不在,请许长兴掌柜指点大掌柜行迹,记着,一定要亲手交给他,不能假手他人。”

    那护卫重重点头,把信贴身收好,又把阿海的话一字不差的重复了一遍,才拿了银子离开了。

    “林管事,这几日那姓阎的典史可又再来过?”换了衣服的阿海问道。

    “哦,来了两次,都是进作坊看了看,还是老一套,想要查咱们的底细,被我搪塞过去了,这厮不过是未入流的小官,又是新近上任,没多少手段。”林河随口说道。

    阿海微微点头,典史确实是没有品阶的,只是县令手下的佐杂官,掌管缉捕、监狱之事,但是阿海却是不敢小瞧那人,第一次见,那典史便是只手打倒了七八个在粥棚闹事的流民,武艺娴熟。

    “那厮还问我等为何施粥,我便说按照家乡的规矩,新造大船必行善事,以求得龙王、妈祖庇护,还请了个道士、和尚作法,也就搪塞过去了。”林河似乎对自己的做法很自豪,有些献宝一样的说。

    阿海笑了笑:“还是小心应付的好,大掌柜对这些船很看重,不可出一点差池,另外你还得加紧催促那钱锦造船,粮食的事儿已经谈妥了,就等着船了。”

    镇江。

    宋业一整天都忙的脚不沾地,与李明勋在粮仓里查验粮食,交割银钱,看着三个银铺钱庄的老奉行一锭一锭的查验银子的成色,一排排的码进银箱之中,宋业的眼睛都快掉下来了,但是这些五万五千两银子他却是一两也别想插手,无论是钱庄的奉行护从银箱的护卫都是朱大典的家生奴才,那个精明的管家可不会让自己插手。

    但是没有关系,我还可以分两千五百两!宋业心中想到这件事,就不住的激动。

    光是称量、检验银钱,就废了一整天的时间,这批银子封好存到中人程璧那里,待李明勋取走了粮食之后,再行取走。

    “朱管家,夜色深了,一起吃杯水酒再去歇息吧。”李明勋对那朱家来收钱的管家问候道。

    管家微微摇头:“李掌柜说笑了,老朽年纪大了,没得你们年轻人的精力了,还是让宋大人替老朽多喝几杯吧。”

    李明勋也不硬请,毕竟朱大典与自己合作,看中的就是自己来路不明又有现钱,其管家也不愿意过多牵扯,如此便送走了那管家。

    在门口,李明勋遇到了送信而来的护卫,他打开阿海的亲笔信认真的看了一遍,脸色变的甚是难看,虽说信中也有诸如造船进度快于预期的好消息,但最重要的事情却是坏消息。

    阿海这段时日利用自己年纪小的优势,与匠人们的孩子一起玩闹,从那里打听各家的情况,经过秘密调查分析,阿海断定,如果接收沙船的时候招募造船工匠及其亲属前往台湾,或许只有五分之一的人愿意前往,大部分人故土难离,也不愿意前往未知之地,更重要的是,船坊老板和一些威望高的匠人还在等待朝廷的消息,到底会不会造船。

    李明勋看过信,随手扔到一边的炉子里,对护卫低声耳语几句,那护卫找了两个人便是去了。

    宋业进了厅中,见诺大的屋子只有李明勋一人,便问:“程掌柜呢?”

    李明勋道:“今天的事儿,程掌柜不宜在这里。”

    说着,他把桌上一个银箱打开,露出了白花花的松江平库银,宋业经手的银子多了,知道这银子质量上乘,也没有短少,足足两千五百两,心中甚是欢喜,但是却发现旁边还摆着一个银箱,与自己眼前这个一模一样,打开一看,里面也是两千五百两。

    宋业何等精明,看了看银箱,又想到李明勋把程璧支走,立刻猜出了李明勋的心思,说:“看来李掌柜是想给我再赚两千五百两的机会啊。”

    “宋大人是漕运衙门的老人,和江南许多官员、商贾都有来往,明勋想借着宋大人的关系,做件小事,若此事成了,这两千五百两就是您的了。”李明勋微笑说道。

    宋业忍不住又看了那银箱一眼,说:“两千五百两可不是小事呀。”

    李明勋略略点头,压低声音把要做的事情给宋业说了一遍,宋业越听越是害怕,最后说道:“不行不行,你得知道,漕运衙门、工部分司的大人个个精明,就算花钱请到了,也不会去走这种事,李掌柜,这要是闹大了,那可是民变,莫要说我一个小小的仓吏,就是我家那位大人也是顶不住啊。”

    “若是我多花些钱呢?”李明勋问。

    宋业说:“唉哟,这不是钱的事儿,钱再好也得有命花呀,只要那些大人一露面,这事儿肯定包不住,包不住呀。”

    李明勋微微点头,不由的有些失望,宋业却是难以忍受银子的折磨,说道:“李掌柜的,这事也不是不能操作,只是不能经大人物的手,我这边倒是有几个老弟兄,都是信的过的,能帮衬一二。而且那些都是些愚民愚妇,看见地主大院都以为是皇宫的人,用不着什么大人物,弄些阵仗也就是了。”

    说着,他仔仔细细的谋划起来,李明勋左思右想,虽说有些冒险,但是操作得当不仅事半功倍,还可以不露痕迹,对各方都好。

    “好,便如此办理吧,宋大人,此事全权委托你了,无论成与不成,这些银子你先收着,日后少不得要麻烦你。”李明勋豪爽的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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