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山堡是个百十年前的老百户所,如今早就败坏的不成样子,王兴国当初作自己的私产打理,哪里会肯修城,不仅没有修,还把百户所城用的墙砖拆了盖了自己家的房子,如今的围山堡只剩下土城的半壁残垣,靠着城墙的是一个小村落,不用说,其中那几座青砖黑瓦的房子定然是王兴国的宅院,至于那些茅草屋和土坯房子就是佃农的房屋了。

    趁着白天,赵君肃等人打马冲进了围山堡村,踹门而入,寻找王兴国的身影,几个军汉还想持械反抗,都是被手枪、燧发枪打死,枪声让整个村子乱做一团,许多人都是逃出了村子,而王兴国等人却是被堵在了家中。

    王兴国家的堂屋,阿达尔把王兴国全家提了进来,这厮除了七八个被打的鼻青脸肿的家丁,还有四个女人,一个孩子,一个穿着花衣的丰腴女人怀里抱着吃奶的孩子,正哭哭啼啼,而王兴国则被按倒在一旁。

    赵君肃坐在椅子上,肃然的脸上冷的可怕,挥手让人把三个无关的女人赶出去,他看向那个丰腴女人,问道:“四娘,我儿子呢?”

    这女子便是他曾经的老婆,当年赵君肃参军入伍,把安家费和发的饷银全然给了她,让其照顾家小,却不曾想,几年回来,已经家破人亡,张四娘抱紧了小儿子,低声说道:“栓子今儿早偷吃了给老爷做的鸡蛋羹,被老爷打了出去,约么这两日不敢回来了。”

    阿达尔一听,对手下几个骑兵吩咐了几句,骑兵便是出了院子,大声招呼,拿出银子在村中悬赏,寻找赵君肃的孩子。

    堂中,赵君肃又问:“俺爹娘是怎么死的?”

    “饿死的。”张四娘又道。

    赵君肃勃然大怒,一巴掌拍烂了桌子,骂道:“胡扯,老子当年给你留了三十两银子,怎么一年多就饿死了!”

    张四娘抬起头,哭着叫道:“当家的,不是俺不孝顺啊,实在是没粮食吃啊,你走了后,登莱大乱,各路土贼横行,一石糜子便是卖出七八银子的高价,多少银子也不禁花啊,若非老爷接济我们,不光爹妈,我和栓子也得饿死啊。”

    “是啊,赵将军,我王兴国娶四娘可是诚心诚意的,平日恩养你的儿子也是尽心的,若没我,他们都饿死了,求将军看在这点面子上,饶我性命啊,饶我性命!”王兴国跪在地上,磕头磕的咚咚作响。

    张四娘擦了擦泪水,又说:“你离开后,银子花光了,卫所的人都说随着东番人去海外,十个有八个死在船上,人人都说你们都死在外面了,我这才改嫁的。”

    赵君肃在那里听着,憋闷在心中的愤怒却是无法发泄,他在成山卫中时,便是知道王兴国这厮的好色名声,张四娘模样俊秀,他听说改嫁给了王兴国这等恶棍,心道定然是这厮逼迫的,没曾想,二人一唱一和,王兴国竟成了自己的恩人,他咬着牙,竟不知如何做了。

    王兴国爬过去,抱住赵君肃的大腿,求道:“将军,这一切都是小人的错,小人千不该万不该有了那等心思,如今将军回来,小人立刻写下休书,让将军一家团聚,小人这番家业,也全然给了四娘和栓子,只求留我一家性命啊。”

    王兴国本是成山卫世袭的百户,也在合众国军管会的清算在内,抄家是肯定的,要不要杀头全然看王兴国平日的表现,如果被认定为作恶多端,那铁定是杀头绞死选一样,王兴国平日就是个恶棍,自觉性命不保,只得求赵君肃这位东番大官给自己一条活路了。

    赵君肃一脚踹开王兴国,冷声说道:“我得先见到我儿子。”

    王兴国与张四娘相互看看,眼神之中皆是恐惧,张四娘道:“当家的,栓子自幼顽劣,这你是知道的,到了王家,也是偷奸耍滑的,王老爷才是管教一二,栓子性子倔强,总是不服气,每次挨打,都是跑出去七八日不回来,难道当家的要在这里耽搁七八日吗?”

    赵君肃一拳砸在桌子,暴怒道:“我得先见到我儿子,我也只信我儿子!”

    张四娘爬过去,哭喊着:“当家的,俺为你们赵家吃了那么多苦,你连我的话都是不信了吗?当家的,你咋那么绝情啊,莫非是你在东番有了女人,全然不顾咱两个七八年的夫妻恩情了吗?”

    赵君肃一把抓住张四娘的脖子,说道:“你让我相信你这个涂脂抹粉的女人吗?我进门一个时辰里,你可有为我儿子说过一句话,你可有说过要寻他的一句话,不,你没有,你只是在为自己和这个恶棍开脱,我不信你,我只信我儿子,他说不怪你二人,才算!”

    王兴国听了这话,脖子缩了缩,忽然跳起,跑向屋外,赵君肃岿然不动,不多时,王兴国被踹了回来,阿达尔走了进来,阿达尔道:“将军,咱们今儿在来的路上碰见的那娃子便是你儿子,却不曾想错过了,我已经命人去追了。”

    赵君肃哇的一声大叫,一巴掌扇在了张四娘的脸上,留下一个血红的掌印,骂道:“告诉我,我儿子的手是怎么回事!”

    张四娘只是大哭,王兴国道:“将军,是那孩子自己弄断的,自己弄断的啊!”

    呛啷啷!

    赵君肃已经拔出了佩刀,银光在所有人的脸上闪过,赵君肃喝问道:“我儿子的手是怎么回事?想活便是说实话。”

    王兴国吓的打滚,却依然坚持说是自己弄的,但他的家丁可不敢再嘴硬,毕竟院子里还倒着几具尸体呢,一个家丁忙说:“那是两年前,小少爷偷东西吃,王兴国用刀斩断的。”

    另一人忙补充道:“小少爷来到王家后,一直被苛待,平日吃不饱穿不暖,平日住在马圈了,王兴国根本不让他进院子,后来他们有了自己的孩子,更是把小少爷往门外赶,动不动就打,小少爷能活下来,也是将军得天庇佑。”

    赵君肃的刀指了指地上的张四娘问道:“她也不管吗?”

    那家丁连忙说:“何止是不管,四奶奶还帮着王兴国打,实际上,将军走后不久,二人便是勾搭上了,将军的父母也是被故意饿死的,四奶奶嫁进门还带来了三十两的嫁妆,一杆上好的鸟铳,她可没给将军父母买一斗粮食啊。”

    “当家的,我是想活啊,那些年,兵荒马乱的,活不下去啊,带着爹娘活不下去啊。”张四娘哭叫着求饶。

    “你这蛇蝎心肠的女人,还敢在此狡辩!”赵君肃一脚踹在了张四娘身上,把她连同怀中孩童都是踹出去,张四娘倒是无事,起身求饶,那孩童脑袋撞在门槛上,哭了两声,便是没了气息。

    王兴国扑过去,抱起孩子,却发现没了气息,起身就要拼命,却不曾想站在他身边的阿达尔随手一把匕首刺入他的腹部,当即便是没了气息。

    赵君肃看着张四娘,道:“你想活,我儿子何尝不想活,我爹娘何尝不想活啊。我给你的钱是不够你们都活着,你奉养爹娘,他们也是撑不到我回来,他们死了,我不怪你,可你为什么那么狠毒的对待我的儿子,他也是你的儿子啊!”

    “我对儿子好,王兴国就打我啊,我也活不下去啊,我把他赶走,就是希望他能活下去啊。”张四娘哭喊道。

    赵君肃摇摇头,显然这个理由说不服他,眼前的张四娘,衣着华丽,肤色如故,俨然是个丰腴少妇,反倒是比以前过的好,再想想赵君肃遇到的栓子,全身破烂不堪,断手冻脚,却是连乞丐都不如,他缓缓拔出刀,对张四娘说:“我断你一只手,从此两不相欠!”

    张四娘全身发抖,抬头看了看恨意满脸的赵君肃,又看看惨死一旁的小儿子和王兴国,忽然大喊一声对不起儿子,脑袋撞在了桌子一角,登时血流如注,半刻功夫,没了性命。

    赵君肃颓然坐在椅子上,许久之后,阿达尔问道:“将军,这残局如何收拾?”

    赵君肃怔怔的看了看满地尸身,尤其在那死了的婴孩身上停留了许久,竟然不知如何办了,阿达尔咧嘴一笑:“一不做二不休,把这屋里的人全杀了,咱们身边都是自家弟兄,左千户所那尉官也好封口,这胶东乱的很,这点小事军管会不会查的,省的报了上边,惹几位大人烦心!”

    房间里的家丁听了这话,连连磕头求饶,赵君肃道:“阿达尔,现在我只想找到我儿子,其余都不重要了。”

    说罢,赵君肃走了出去,翻身上马,往左千户所去了,阿达尔一挥手,骑兵上前,把房间里的所有活人斩杀殆尽,然后一把火烧了房子。

    一行骑兵返回了左千户所,询问军管会的人关于赵栓的下落,但军管会几个官员都不曾听说有断手的孩子来此,赵君肃命人往回路去找,却是没有找到,他索性留下来四处打听,派遣寻觅,一直到战时军事法庭法官率人来把他与阿达尔等人带走了。

    “何法官,你把赵君肃关在了哪里?”听闻消息的高锋赶到了青岛要塞,在由浮山备倭千户所改建的军事法院里,高锋直接了当的问道。

    何昌明法官抬起头,放下手中的鹅毛笔,说道:“已经押解进了海军监狱,由北洋舰队军法处暂为关押。”

    高锋冷哼一声,便是要走出去,何昌明道:“高提督,你带不走赵君肃的,明天军事法庭就要开庭审判,审判的结果会通报海陆全军,也会知会元老院,除非你拿到最高元首的特赦令,否则无用。”

    何昌明并非无的放矢,北洋战区分舰队虽说没有什么主力舰(主要是没有什么威胁),但舰队司令宋罗峰来头不小,其本就是海军里的老人,其堂兄又是永宁行政长官区的最高长官,无论人脉还是实权是有的,更不要说,海军与陆军的兵种之争,更不会让高锋来挑战海军的尊严。

    高锋喝道:“你可知道赵君肃是谁?他可是合众国的战争英雄,宁古塔一战的功臣,前任的宁古塔守备副司令,你可知道,我是准备把第二个骑兵旅和治安军全军交由其掌握的!”

    何昌明微微一笑:“知道,不然您也不会提请元老院,授予其将衔了,我还听说,执政官阁下也非常欣赏他。”

    高锋怒道:“你知道还敢关押!”

    何昌明直面高锋,问道:“那你想把他扔给战时特别法庭吗?”

    高锋一时无语,如果交给军事法庭,那赵君肃几乎就是死罪了,他在围山堡的行动原本就没有向战区报备,属于私自行动,在围山堡杀王兴国、张四娘乃至那些家丁,都还能遮掩过去,但杀王兴国幼子却是无法更改的事实,毕竟在合众国所有的法律中,幼子都不当诛的。

    军事法庭与战时特别法庭不同,前者属于统帅部,后者却是属于司法部,如果交给战时特别法庭,赵君肃就会回国受审,这就不是简单的军纪问题了,还要考虑社会和政治影响,在司法部急于在国内树立法治权威的时候,涉军的案件肯定成为典型,一切公开后,就再无办法了,就连李明勋也不会为了一位将军去挑战司法权威和舆论民情。

    高锋深吸一口气,坐了下来,说道:“老何,你也是陆军出身,就不能给他一条活路吗?”

    何昌明叹息一声,说道:“高锋啊,你可知道这段时日合众国军挟私报复的案件有多少吗?不下百件了,也该需要杀鸡儆猴了。”

    正如何昌明所说,最近有关陆军的治安案件着实不少,原因无他,陆军许多军官和资深士官是山东人,在加入合众国之前,多是贫苦百姓,如今算是衣锦还乡,原来高高在上,对他们鱼肉欺压的人成了阶下囚,很多人想起当年的仇恨,都会报复,这已经成了风气,是该整治了。

    “高锋,高提督,这次不是江南那次,抢了就跑,这是要把登莱作为根基打造,军纪不严,你的战区和军管会如何有威严呢。”何昌明与高锋也是老交情,温言劝说道。

    “可那可是赵君肃。”高锋舍不得。

    何昌明合上手里的文件,无奈说道:“放心吧,死不了,最终结果开除军籍,至于阿达尔会弄个因伤退役的,待遇如旧,我知道你想重用这两人,可是老哥哥,你得给我们战时特别法庭一点面子啊,也得给执政官阁下留下余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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