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历十三年的抗清事业便是遭遇了郑藩江南惨败这个噩耗,如火如荼的抗清事业似乎有下坠的趋势,然而,类似的怀疑很快就被合众国接下来一系列的大小胜利而击溃,因为郑藩进军江南,导致满清的闽浙防线直接崩溃,屯兵于金衢盆地的岳乐重兵集团丧失了南下的最好机会,反而因为来回的调遣兵马而完全失去了主动性。

    郑藩与清军血战镇江,久攻不克的镇江府吸引来岳乐派遣的第二波援军,直接击碎了在闽浙一带形成的战略平衡,乌穆亲率东南战区主力前出攻入了金衢盆地,虽然岳乐及时召集兵马,利用盆地内发达的水系挡住了合众国的第一波猛攻,但也仅仅是把前出仙霞关的精锐兵马撤回罢了,从仙霞关出击的陆军第一师紧随攻击,在金华一带,双方主力对峙,这是双方都不情愿看到的局面,但却是发生了。

    相对于被李明勋束缚住拳脚的乌穆,岳乐更是不愿意此时在金华决战,即便他知道自己的补给线要比对方要短,也要容易,但岳乐更知道,倚为后方的江南经历了郑藩的一阵闹腾已经不稳(这个时候,郑藩还未撤退),不少兵马还在镇江一带血战,自己也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大的兵力优势。

    岳乐怕自己大败,而乌穆却怕自己大胜。

    终于,僵持了几日之后,清军撤退到兰溪,继而进入严州境内,沿着东阳江进行布防,巍峨的大盘山挡住了合众国尖锐的兵锋,而岳乐的撤退让乌穆也长出一口气,如果岳乐不撤,他就要撤了,他是败不能败,胜不敢胜,已然是无所适从,幸好,岳乐最先绷不住劲儿。

    岳乐一撤,两浙的局势就彻底反转了,浙东七府一时间完全了重兵集团的保护,沦为了前线,而乌穆也是知晓李明勋的战略,他不能打出大胜,但占一些便宜还是可以做到的,而便宜自然就在浙东七府上,自古浙江就分浙东浙西,称之为两浙,而两浙的分界线便是新安江、富春江、钱塘江这一水系,当然,在唐宋年间,浙西还包括苏、松、常等一系列江南地区,明末清初的浙江一共十一个府,岳乐退兵,依靠大盘山和钱塘江水系防守,那意味着浙东就完全落入了合众国的势力范围,名义上,只是浙东,但浙东有七府,浙西只有四府,浙江一省百分之七十的面积,百分之六十以上的人口,以及百分之五十五以上的赋税就已经丢失了。

    乌穆亲自带人保持对严州清军的高压态势,从福建各地增调兵马北上,进入绍兴府,而海军江南分舰队也是派遣舰队进入杭州湾,一时之间杭州报急,岳乐不得已赶往杭州,屯兵于此,自此东南战区与清军沿着钱塘江水系对峙,而进入绍兴之后,合众国已经执掌杭州湾一半,自此东南清军的水师再难存于浙江沿海,只得退入长江之中。

    东南第二战,合众国已得两浙大半,实力又有一次规模提升。

    李明勋没有理会前线的战事,只要乌穆不渡过钱塘江的干流,进入浙西,就不会引发决战,在这个基础上,李明勋允许乌穆可以做任何的事情,而确定郑藩从镇江撤退之后,李明勋就一直在思考如何对待败退而归的郑成功。

    郑成功这个人,无论是性格脾气还是所作所为,都不为李明勋所喜,当年潮州事变后,李明勋对这位民族英雄的好感就已经被消磨殆尽了,舟山之变,郑成功已经不为合众国见容,而这一通乱战之后,舟山这支军队的存续与否已经没有意义了。

    当初李明勋接受,或者说能够忍受郑成功执掌舟山,是因为那个时候确实需要一股拥有相当实力的势力在东南沿海牵制清军,而目前来说,郑成功做的不错,但如今形势完全不同了,两次东南大战,福建与浙江沿海大部分落入合众国控制之中,而合众国也已经掌握了杭州湾的制海权,东南战区将要牵制江南和东南所有的清军,有没有舟山明军已经完全不重要了。

    更何况,浙东已为合众国之土,原本舟山明军赖以为生的上岸打粮和走私贸易全然不存在了,郑藩兵如何养也是一个大问题。

    可以说,如何裁决郑藩,与郑藩,与郑成功本人都没有关系了,李明勋唯一需要忌惮的便是西南三藩的态度。

    从中明结盟的那一刻起,明国各藩镇就已经是意识到,中明合流是必然,所有的抗清势力必然会齐聚在一杆大旗下,而合众国则是唯一的选择,所谓的中明合流,实际上就是合众国如何吞并朱明各藩镇,而且是兵不血刃的吞并,而这一点的关键还是在于削藩!

    一涉及到这个话题,西南东南所有的实权人物都会选择合作,即便是与合众国交情莫逆的琼藩也是如此,琼藩上下对加入合众国并没有多大的抵触,但是并不排除他们利用这件事为琼藩上下谋取更多的实际利益,所以,裁决郑成功在江南之战中的失利就显的尤为复杂,对郑成功本人和郑藩的惩罚,究竟是惩戒其江南作战失利,还是削藩,这是一个问题,是一个难以逾越的问题。

    要知道,战场失利的不仅是郑藩,在西南,李定国与刘文秀两个人可是丢了贵州一省的,认真算起来,这可比郑藩的罪过大了,一旦让西南藩镇认为对郑藩的惩罚是削藩,势必会导致离心离德,西南诸藩会如何走向,谁也不知道,但李明勋很清楚,目前在经济、政治和军事等层面,潜移默化的同化政策会彻底失败,最坏的结果是同盟结束,内战。

    整个三月,在江南大败的郑藩都没有返回舟山,纵使风向合适,即便西南季风越来越近,郑成功都强顶着海陆两个方向的压力,在崇明作战,到了崇明地区,随着航道拓宽,港口支持,郑藩的实力有所恢复,与施琅率领的清军水师打的难解难分,而北洋舰队也派遣了两支桨帆舰队入长江支援,拯救盟友于危难嘛,政治姿态不仅要做,而且要做到无懈可击。

    郑藩不敢返回舟山,也不愿意返回舟山,敢与不敢在于郑成功对合众国的不信任,他不知道李明勋这位盟军总司令对于自己这次战败是如何定性的,与合众国不睦,被李明勋不喜的郑藩会不会就此直接被荡平,郑成功不知道,他的郑藩不是西南诸藩,根本没法子抱团取暖,而不愿意返回舟山还在于镇江的战事,一众明军还在镇江死战,当初抛弃友军,郑成功是找了借口的,若此时跑了,那这出卖友军的罪名便是要坐实。

    三月底,郑经乘坐一艘快船赶到了福州城,直接请求面见李明勋,很快就得到了许可,而郑经也拿出了一封信,成为压倒李明勋心中那天平的重要砝码,对郑藩存亡许与不许之间的李明勋最终还是选择放郑成功一马。

    “世伯,世伯,求世伯看在以往两家的交情的份上,拉家父一把!”郑经跪在堂前,脑袋把地砖磕的咚咚作响。

    李明勋还真不知道自己和郑家有什么交情,当初在登莱,郑成功混了个观察使的差事,在长江大战时,各镇的水师都有参战,这并肩作战也谈不上,唯一让李明勋错愕的是这声世伯,此时的他已经后悔当时在安平城‘口嗨’,干嘛那么亲热的称郑经为贤侄了。

    “你说的信呢?”李明勋问。

    郑经这才起身,把一封皱皱巴巴的信放在了李明勋面前,那信由内而外晕染了一块块的血渍,李明勋迟疑片刻打开一看,竟然是一封血书,而这封血书正是沈廷扬在死守镇江之前,写给李明勋的,大意便是,死守镇江,是其本人的坚持,并非郑成功的命令,其希望郑成功与李明勋可率大军海陆并进,解镇江之困,光复江南。

    显然,这里面有内情,这郑藩与合众国联军之说出自何方呢,毕竟当初郑藩进军江南时,李明勋已经明确表示,不会派兵支持的。

    不管相信不相信,李明勋只能听郑藩解释,也就是眼前郑经的说辞,原来郑成功并未直接抛弃镇江友军,只是让其先守半月,其率领长江南北,以分满清之力,另外向合众国寻求支持,以得其支持。

    这明摆着卖队友的理由,张煌言等一干人竟然是信了,当然他们对郑成功的诺言并不感冒,他们更相信沈廷扬与李明勋那十五年的交情,张煌言当然不会相信合众国出兵与郑藩一起光复江南,但他们愿意相信合众国海军舰队会把他们从镇江接应出去,更是笃信,郑成功不会抛弃镇江守军,在张煌言的心中,郑成功肯定不敢抛弃沈廷扬,不然李明勋不会放过他,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沈廷扬早已抱有死志,与郑成功不同,此次进军江南,他就已经决定,不成功便成仁,镇江,只是他选择的埋骨之地罢了。

    这封信足以证明,沈廷扬是求仁得仁,怪不得郑成功,至于张煌言那群人,虽然壮烈的牺牲确实让人感动,但任何士大夫阶层的消亡都是符合合众国利益的,当初弘光政权崩坏,朱以海监国舟山,隆武称帝福建,隆武朝廷接纳的是弘光朝廷的骨干,而鲁监国麾下则多是两浙的中低层士绅,如今浙东为合众国所有,这群人若是返回舟山,近水楼台,又有乡谊,肯定会给合众国惹出各种麻烦。

    但郑成功哪里想到,郑藩的存亡与否只是看西南诸藩的态度,沈廷扬的生死只事关李明勋的个人感情,他从不会将个人利益加诸在政治行动中,不过这封信给了李明勋一个台阶下,收好之后,李明勋写下一份手令,叫来侍从室的人,让其盖章之后,与郑经一起北上崇明,令郑藩归还舟山。

    郑经走后不久,何文瑞走了进来,把几份报纸放在桌子上,李明勋随意看了一眼,发觉这些都是今天的新报纸,上面都登沈廷扬那封诀别信,李明勋看后,无奈摇摇头,郑经肯定不是今日到了,其到了福州,先把这封信登报公开,在找上门来。是担心自己把这封信藏起来,治罪郑藩。

    “上不得台面的小伎俩。”李明勋不屑说道。

    何文瑞道:“虽然上不得台面,但确实有效,至少舆论对郑成功不再那么不利了。人们也不一边倒的猜测您会治郑成功的罪。”

    李明勋一开始当八卦新闻听,忽然听到最后一句,他惊讶问道:“民间舆论都以为我会治郑成功的罪?”

    “是的,绝大部分人认为阁下会杀了他。”何文瑞道。

    李明勋不敢相信:“就因为沈公战死镇江?”

    “这个理由还不够吗,您与沈公可是有十五年的交情。”何文瑞道。

    李明勋摇摇头:“文瑞,你不觉得可笑吗,我们费尽心机,来宣传法制与平等,用法治代替人治,一个人是否该死,只能看他的罪轻重,即便郑成功并非我国之民,如何能轻易论诛呢?”

    何文瑞不明白李明勋何来的感慨,他想到的是国内对郑成功这个东南军阀的厌恶,于是说道:“并非是因为国内厌恶郑成功才会如此,而是因为您身处其中。”

    李明勋微微摇头,何文瑞道:“阁下,掌握知识的上流阶层确实已经开始习惯用法律条文判定一个人的罪名和刑罚,对待郑成功也是如此,但这一次不同,他伤害的人中有您,合众国的元首阁下,这已经不需要考量法律条文了,只需要考量您的意志。”

    “我的意志?”李明勋咂摸着这个词,越来越感觉有至高无上、一言而决的意思,何文瑞道:“您是国家元首,不是吗?”

    “可我不是皇帝。”李明勋道。

    何文瑞认真说道:“有什么区别吗?”

    李明勋抬起头,看到的是何文瑞那张认真的脸,好像刚才说的话就是真理一般,窥何文瑞这一斑驳,便知合众国之全豹,许久没有处置过内政的李明勋恍然意识到,国内的舆论和观念,正超出了他的预料。

    “算了,不提这件事了。”李明勋摇摇头,选择暂时搁置,他敲了敲桌子,说道:“查一查这几份报纸的背景,该抓就抓,我从未不反对言论自由,但绝对不会放任他们屁股歪成这个样子,查办一下。”

    何文瑞点头称是,这几份报纸都是以福建、八闽和福州字样开头的,显然是新办的报纸,如此配合郑藩,显然是有猫腻的,在这个需要统一思想的时候,可不能出大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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