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思恩的口供,随着被处决的消息,很快送到了沈云面前。

    看罢后,沈云半晌无语。

    先前,白柯说要拿王思恩血祭亡魂,那两个小花妖生前受的刑罚,一样一样的都要加倍用在王思恩身上。其实,他也就是嘴上说说而已,吓唬过后,给了王思恩一个痛快。

    可是,王思恩却至死不知悔改,见白柯没有在行刑现场,身边只有一群花精草怪,在最后一刻还做着用落桑族人的秘法夺舍的美梦。

    当然,她不可能得逞。

    白柯就是看穿了她的鬼主意,才故意离开,好见识一下落桑族人的“还魂术”。见识了之后,他一巴掌将王恩恩拍得魂飞魄散。

    罪行累累的王思恩终于落得了一个应有的下场。

    沈云对王思恩也是深恶痛绝,完全赞成白柯对她的处决。只是看罢玉简,他忍不住回忆起了当年在王家庄第一次看到王思恩的样子。

    那个时候,这个女孩子的眼睛和山里的清泉一般清澈。

    他从她的身上,看不到任何的野心。他看到的,只是一个全力护佑幼弟的好姐姐。就和当年他的九姐护着他,是一样的。

    所以,他才给了这对姐弟机会。

    没想到,这对姐弟却双双踏上了邪途,最终皆落得了一个可耻而又可悲的下场。

    和他们一样的,还有齐伯等人。

    看完了王思恩的口供,沈云才知道那天叛逃出去的一百多人里,有大半是被真正的叛徒吓的,还有一些是过于迷信亲朋,稀里糊涂的跟着行事。就连齐伯也没有真正动过背叛青木派的念头。

    最初,齐伯只是想护着野鸡岭营地,等待沈云平安归来。只是护着护着,他在不知不觉之中,野心膨胀,忘了初衷,只记得护食。

    甚至当沈云归来,也令他坐立不安起来。对沈云的种种削减他权力的举措,暗生恼怒。

    但即便是这样,他还是没有想到要卷了所有的粮食,率人叛逃。

    只是他被贪婪蒙蔽了心智,看不出王思恩为了量身打造的圈套。

    就这样,他一步又一步的越走越远。最后,大错铸成,他不敢面对,只能跟着匆匆逃走。

    在逃亡的路上,齐伯等绝大多数人都后悔了。但他们都对《弟子守则》再熟悉不过。事已至此,他们是不可能再回头了。自己作死出来的路,唯有硬着头皮走下去。

    另一方面,他们也不是傻子,对设计他们的修士同盟军更是恨之入骨。

    于是,在逃到野鸡岭的边界,当真正的叛逃者们都借说实在是跑不动了,提出来要休整一两天时,齐伯等人立刻意识到这里头又有圈套,心里生了警惕,一个个变得疑神疑鬼的。

    看到这里,沈云心里好不惭愧。

    王思恩对齐伯等人的心思分析入骨,拿捏得也十分到位。

    可是他呢?

    真的是疏忽了啊。

    再往下看,他看得出来,齐伯等人出逃之后的状态正是王思恩想要看到的情形——她的下一步计划就是要诱使这些叛逃者堕魔。如果这些人团结一心,且是铁了心的要组团逃出野鸡岭,她如何诱发他们的心魔,令他们堕魔?正所谓疑心生暗鬼,据她的切身经验,心魔就是这么滋生出来的。

    为了加快堕魔的进程,一直暗中跟踪他们的王思恩给那伙真正的叛逃者们下了新的指令:找机会闹内讧,将人分成数队,不要聚在一起。

    因为这些才能削弱这些叛徒的力量,而且能令他们彼此相互猜疑,更利于心魔的成长。

    本来就已经形同一盘散沙,再加上成心诱导,齐伯等人果真上了当,两天里,大吵接着小吵,没个清净的时候。最后,为了晚饭的分量问题,他们吵着吵着,终于大打出手,一百多号人终于分成数个团队,在密林里各据一方,相互提防。

    接下来,王思恩亲自出面,以修士同盟军特使的身份,隔三岔五的给他们轮流送吃食、药材。

    不过,吃食和药材只是诱饵,她真正要送给这些人的是混在储物袋里的那些所谓的神功。

    名字自然是牛气之极,仙味十足。而实际上,这些全是极其霸道的旁门左道。是她精心挑选出来。便是青木派的功法包容性极大,也与这些功法相左。只是这些人修为低下,又被保护得太好,别看一个一个的是长老、管事,最不济也是个小队长,其实见识有限得很。他们根本识别不出来。等他们发现不对劲……呵呵,一切都晚了。

    王思恩费尽心机,为的是进一步削减叛逃者们的战力,确保计划的最后成功。

    只是这一回,她失算了。对这些“神功心法”起了贪念的,只有少数人。他们恰好就是真正的叛逃者们。而齐伯等大多数人心里警觉得很,没有上当。哪怕是练了“神功”的人,修为一日千里,进展神速,他们也没有动摇。

    很快的,这些人一个接一个的走火入魔,变得人不人,鬼不鬼。齐伯等人终于再也无法自欺欺人,也放弃了对修士同盟军的最后一丝期望。

    他们开始密谋离开野鸡岭,摆脱所谓的特使大人。

    王思恩第一时间察觉到了。

    已经是自己网里的猎物,她怎么可能容他们逃走?

    更何况这里头还有她恨之入骨,一心想要将之剥皮拆骨的齐伯之流。

    这时,钱柳和端木光终于找到了王思恩,两人合力将后者送进了落桑族人的秘密地牢里。可以说是救了齐伯等人一命。

    除了那些已经入魔的真正叛逃者们,齐伯等人相继逃出了野鸡岭。

    端木光他们得了沈云的命令,只是将他们确实离开的情况上报给了沈云,没有再继续追踪。

    如今加上王思恩的供词,叛逃事件的前因后果,在沈云这里是再清楚不过了。

    手握玉简,静坐了小半天,沈云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铺开纸张,伏案挥笔疾书起来。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从王思恩姐弟俩,齐伯等人的事例里,不论是他,还是青木派都要好好反省,吸取教训。

    比如说,青木派从开派之日起,就说按规章制度办事。可是,真的做到了吗?

    从王思恩、齐伯等人的行事上,沈云觉得没有。

    好吧,他自己也没有完全做到。

    为什么会这样呢?

    一方面,王思恩、齐伯等人其实潜意识里对《弟子守则》的敬畏,远远不如对他这个门主大人。换而言之,他们不认《弟子守则》等门派里的所有规章制度,只认他这个门主大人。

    所以,当他们发现自己不被门主大人认可,或者说,从门主大人这里得不到他们想要的东西之后,他们便生了背叛之心——王思恩在口供里分析,认为齐伯没有真正生出背叛的心思。沈云是不赞成的。齐伯不过是比王思恩运气好一些,形势还没有让他真正走到那一步。这两人从本质上来说,就是一路人。两人都是那种胆大包天,自私自利,又蠢又自以为聪明的人。更准确的说,齐伯因为年长一些,阅历更丰富一些,所以,更擅长隐忍、掩藏、伪装。如果也给齐伯足够的时间,沈云相信,齐伯最后对青木派、对他的恨意只会比王思恩更深,背叛也会更彻底。

    这个问题,要如何解决呢?

    沈云觉得,王思恩等人会走到末路,也可以归根于他们的本性问题。

    修行至今,沈云阅人无数。同时,也充分认识到,一样米,养百样人。

    青木派要引导凡人修仙,以之为道,为立派之根本,那么,决定了青木派不能象传统的修真一样,在传法方面立出各种苛刻的选择。

    所以,如果再碰到王思恩之类的凡人,青木派还是不能抛弃他们,还是要一样的传他们修行的功法,引导他们修行。

    但是,必须规范、约束他们。

    怎么规范,怎么约束?沈云从王思恩等人身上吸取的经验教训是,必须更加严格的强调《弟子守则》等各项规章制度的无上地位。在它们面前,青木派上下,人人平等,人人必须遵守。他这个门主首当其冲,必须以之为行为准则。

    另一方面,沈云觉得,王思恩、齐伯等人都是相当之精明的。他们很会钻营。而青木派开派不久,《弟子守则》等各项规章制度都很不完善,也给了他们钻空子的大把机会。每每得手之后,王思恩之流的野心、私欲便等于被喂养大了一些。久而久之,路越走越偏。象王思恩在口供里便不止一次的提到,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走到了这一步。很多时候,她都觉得自己变得很陌生,面目可憎。

    也就是说,助长王思恩等人越长越歪的,其实,青木派不完善的规章制度也是一个原因。

    当然,人要钻营,削尖脑袋钻空子,那是没法拦得住的。但完善的规章制度,形成严谨的体系,至少能让这些人受阻、碰壁,受到教训,从而生出敬畏之心来,受到限制。

    由以上两个方面,沈云再得出一个经验教训,即,门主大人的权限。

    这个问题也要从两个方面来着手。一是,先前说过的,他沈云要带头遵守门派里的各项规章制度,二是,他的权限要削弱。

    青木派是他一手创立起来的。是以,在很多方面,他的命令,往往比规章制度更有威信,更有约束力。

    从他个人来说,威信大,好行事。但是,对于青木派来说,却是祸根子,无异饮鸩止渴。

    王思恩、齐伯等人对青木派造成的伤害与损失,是这方面的明证,亦是惨痛的教训。

    所以,为青木派长久计,也是为了自己的道,沈云认为自己要做到将门主的权利送进笼子里。

    不然的话,他也没有把握,自己有一天,会不会步上王思恩、齐伯等人的后尘,自我膨胀,面目全非。

    具体的要怎么做呢?

    沈云首先想到的是提高长老会的权限和威信。

    长老会不象门主一职。它最大的优势是,长老会由多人组成。这些人势均力敌,很难变成只有一个声音。所以,长老会整体走偏的机率,远远小于门主。

    提到这个问题,他不得不承认,长老会虽然取得了一些成功,闪光点和可取之处不少,但是和他这个门主一样,需要改进的地方太多……

    刷刷刷……等放下笔来,沈云这才发现,屋子里的落桑珠不知道什么时候亮了起来。屋外夜色深沉,雾气朦胧。

    竟然已经将近子夜。

    “咕噜咕噜……”,肠鸣如雷。

    晚饭也顾不上去吃。这是饿了呢。

    沈云摸了摸肚子,心道:如果齐伯还在……

    想到这里,他神色黯然,又是禁不住的叹气。

    看着面前这迭厚厚的稿纸,沈云自言自语道:“不能再有更多的齐伯了。”从书案后面站起来,改变的决心更甚。

    只是这些匆匆写成,还称不上是方案,只是他的一些感悟与反省。很多内容还要细化,要反复斟酌,修改。另外有很多地方,他其实还没考虑成熟。

    如果魏清尘、道长他们在,那就好了。他可以拿出来,与他们商量,讨论,共同推敲……

    想到这里,沈云将稿纸先收进百宝囊里,揉了揉肚子,大步往外走去。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填饱肚子先!

    厨房那边却他留了饭。见他过来,当值的管事连忙将饭菜从灶上端过来。

    他们也是有心了。

    吃过晚饭后,灶上按规定便撤了火。但是,灶膛里有余温。他们将饭菜用大瓦钵装着,放在灶膛里。这会儿拿出来,还是热的。

    见沈云吃得甚欢,管事在一旁眉开眼笑的解释道:“搁储物袋里,饭菜也能保温,那是在外头,没办法讲究。在家里的话,还是搁在灶膛里热着,沾些柴火气,更好吃一些。平时,我们都是这样留饭的。”

    沈云这才知道,原来,厨房那边向来都是这样给因故没赶上饭点的弟子们留饭的。对此,他甚是赞同,一边吃,一边点头道:“吃着更香哩。”

    管事大受鼓舞:“那么,以后,我们给你留饭,也一样的用灶膛热着。”

    “好啊。”沈云满口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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