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宁从茶厅回来了,没引发什么波澜,有几个交好的朋友跑过来调侃了他几句。

    在打铃之前,大家都回到座位上摊开课本。福利学校的规矩是很多的,这年头的教育学家在讲标准,在讲工业化的教学,大家都不理解,就像现当代的一些艺术家,文学家,跑得太前面了,于是大家都不懂,不懂还得学,学出来的东西就很奇怪,变成了福利学校里的条条框框。

    在学校的第一件事是把手机上缴了,这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现在人学习用平板多些,纸质的也有,不过越来越少了,以前大家肯定也在想,怎么做到无纸化,但又有说,要练字体的,小孩子不练字不行,那联邦有那么多的语种,每个语种有那么多的书面字,到底用哪个,又是问题,索性还有传统在,大家用纸张写字当然是有的,考试就是用纸笔,免得高科技的一些作弊手段。

    同学们都穿着宽松的校服,夏天有短袖,短裤和短裙,这个本来是无所谓的,社会的风气比较开放,大家想穿什么都行,男孩穿裙子,或者女孩穿短裤,没人管,可到了学校就有人管。搞标准是这样的,为了齐整好看,列队的时候,男孩都是裤子,女孩都是裙,树是树,花是花,不能在一溜笔直的裤子里多出一两条裙子,也不能在一溜白生生的小腿里多出条布料。

    张单立嘀嘀咕咕,骂骂咧咧,他开始抄课文呢。边宁见他实在很忙,就不去打扰他。

    隔着走廊的女同学等男孩们都散开了才找边宁问话,“齐老师怎么教训你的?”

    女孩子用探寻的神色问这种话,边宁看了就有些小生气,“怎么就不能是夸我的吗?老师说我是个大大的好学生。”

    “大大的坏学生倒是有的,噗。”陶子成用手拄着脸,夏天天光很亮啊,女孩脸颊上细细的绒毛都很清晰,边宁倒是觉得,她的脸颊真的很像是一枚小毛桃。

    边宁就很难受,“怎么凭空污人清白呢。”

    前排的女同学转过头来,“别清白了,上课吧。”

    边宁点点头,“班长说啥就是啥,现在就学。”

    上午第一堂文学课,进来的是个老头,听说在好一些的私立学校,每个科目都是有数个老师一同授课的,因为偏重不同,想要全面且深入得将知识传递给学生,就得多招聘几个老师。边宁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不过他觉得福利学校的老师授课能力也就是比站桩施法好一些,多问两句他们就只会闭口不谈。

    不说就不会犯错,所以大家都不说了。学生们觉得老师没用,但囿于规矩,就得端端正正地坐在教室里。没有手机,一块儿学习平板做不了什么坏事。于是大家自己得想办法消遣。

    听同学说,那些高年级的学生,有厉害点的,把平板的软硬件删改了,上课联机和同学一起玩游戏的。或许每个学校都有这种牛人,他们留下来钻漏子的办法也是学校的历史底蕴呢,所以就有低年级学生讨好着,求来了这样的方法,在教室的后排,那些家伙躲在书堆后面眉飞色舞。每本课本都是几百块的钱,没人在乎,它们的作用是城墙的砖头,把敌人探究的目光挡住。

    任课的老师是不喜欢管闲事的,福利学校里自律的不只是学生,谁都这样。

    边宁在思考班主任的话,他说,让边宁好好学习,争取奖学金,再和老师们打好关系。

    这是上进的办法,老师比学生掌握了更多的资源,尤其是福利学校里这些年长的老师们,他们有渠道,有知识,可以私下传授给学生。边宁突然就对讲台上那个白衬衫的,教文学课的袁老师感兴趣了,他拿出机械心脏。

    时针指向老师,心脏里的灵魂在边宁耳畔低语,“这是一个蹉跎的人,他的心思并不在教学上,他唯一的想法是为自己的人生感到沮丧,他是庞大体系中的一块显示屏,如果猎杀他,将得到虚空的嘉许。”

    边宁的脸色泛白,咦,老师居然也可以……他不敢想那个字眼,他不愿意相信了,这个虚空,评判利维坦的标准是什么,是善还是恶,还是混沌的,它或许根本不在乎死去的是谁,它只是希望边宁能将血肉带来,边宁在这个世界上,他可以与一切秩序为敌。不论是善良邪恶还是中立,虚空代表的是混沌。

    因此边宁感到烦躁了,他一时间不想再用机械心脏。

    他捧起课本,对着课文进行阅读。

    不知是不是每个人在阅读的时候,心里都有一个声音在响起,不是自己的声音,倒像是写作者的声音,或者说,是读者臆想中写作者的声音。这是默读,边宁是喜欢知识的,他会喜欢默读的快乐,但今天不一样了。

    印记在替他默读,印记,长在他灵魂里的这个虚空器官,另一个边宁,边宁的一条特殊的思维线,帮助边宁阅读,并且记下了文字。

    这个发现叫他吃惊。叫他窃喜。

    他觉得,自己或许看到了另一条出路。于是他尝试着,阅读更多更多的书,在课堂上,后排传来嘻嘻的笑声,前排的呆瓜们跟着老师一板一眼地阅读朗诵,中间一排,张单立抄完了课文开始睡觉,前桌的班长的背影笔直笔直的,像一颗小白杨,她的马尾垂下来,随着她头颅左右的晃动轻轻拍打边宁的课桌板,至于左手边,隔着一条不算宽的走廊,桃子成熟同学又在照着镜子。

    边宁刷拉刷拉地翻着书,文字也刷拉刷拉地跑进他眼睛里,他觉得好有趣,另一个自己就像是什么工具,像是一枚脑子里的芯片一样在替他记忆。学习这种事情并不痛苦,但记忆是很痛苦的,都说记忆是痛苦的根源,背书的痛苦比女人分娩大头儿子还要痛苦。好呀,如今有人替他背下这种痛苦了,印记呀印记,你简直不是什么界外魔的邪法,你是地藏菩萨派来把我扔出地狱的神仙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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