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管,起雾了。”

    “我还没瞎。”

    “主管,这雾不对劲。”

    “我还没瞎。”

    在微红的雾气里,空气弥漫着一股轻微的矿物气味,微凉,黑暗而冷,有胶体一样厚稠的质感。重工联合的安保部是一群废物,这时候愣在原地不知所措,还在七嘴八舌地交谈呢。

    “卫星信号传不出去。试试有线连接。”

    “主管,这年头谁还用座机啊?我太爷爷的爷爷那时候就玩智能机了。”

    “我是说找安全电话!一座工厂里会没有这东西?”

    主管逼问工厂的保安,他们说安全电话在主厂房三楼,也就是他们刚出来的那栋楼,也就是正不断传来惨叫声的那栋。

    听完这话,主管直接要坐车走人,保安还拦着,“欸欸欸,别走啊。”

    “不走你等死?你看看周围这环境,恐怖电影没看过?”

    “那你带我一个。”

    这群人哄闹着,组成车队就朝着厂区外开。

    原本听着耳畔惨叫声不断远去,大家心里慢慢都松了一口气,直到某人突然说了一句,“那什么,恐怖电影里面,一般直接逃跑是走不掉的吧?”

    放松下来的气氛又绷紧了。

    主管呵斥一声,“世界上哪有什么灵异事件,要有也是人为的,等我们离开这片信号异常区,马上汇报给总部,特动队会来处理的。”

    “可现代社会,有哪个组织敢在市区进行这样大规模的行动啊?”

    有个干员哭丧着脸,“主管我害怕。”

    主管心说我他妈也有点害怕,谁没有个童年阴影的?

    “等等,主管啊,你不是义体吗?你可以断开链接去求援啊。”

    众人精神一振。

    “假如我断开连接,就不一定能再重连了,你们要做好战斗的准备,毛榉,待会儿由你负责指挥。”

    “收到。”

    主管眼中的灯光熄灭,他退出连接了。

    负责开车的干员突然说,“我们绕回来了。”

    是的,车灯照耀的雾气深处,那栋厂房又一次出现,才半分钟不见,这座工业风的简洁建筑外表已然变样,黑色的粗壮根须从窗户里生长出来,大门洞开,里面有幽暗的灯光,在厂房上空的淡红雾气旋转着,旋转为巨大的锥形涡旋,风眼处有昏黄的日光照射下来。

    在这极致凄惨喑哑的淡黄日光中,蔓生黑色石质根须的阔大厂房仿佛圣神巡礼之地。

    巨大的,强烈的宗教感和史诗感就像长矛一样刺穿所有目睹这一幕之人的心脏,他们几乎忘记了呼吸。

    “指挥官,怎么办?”

    “不能进去,那里,绝对不能进去!”

    “看,那些重工联合的保安下车了。”有个干员拉下车窗,探出头大喊:“回来!”

    那些人没有听到,只是跌跌撞撞朝大开的门跑去,就像是追求心爱之物一样。

    毛榉急忙呵斥,“把窗户关上,这雾气可能有致幻效果。”

    黑岛科技的干员们穿着全封闭的作战服,包括过滤面具,他们心里都明白,就算雾气有可能致幻,可眼前的景象就不一定是假的了。

    他们就这样等待着,十二个干员坐在武装车里,握着枪械,心里却殊无一点安全感。

    他们观察着眼前的厂房,副驾驶位置主管的义体忽然发出声音:“毛榉……滋滋(电流声)……进入厂房……命令!不得违抗!”接下来就是绵密的电流声,主管的义体像是一个信号不好的收音机,不断发出杂音。

    “毛榉,怎么办?”

    “……我们下车。带上主管的义体。全体战斗姿态,有序进入目标区域。”

    “是!”干员们都是令行禁止,哪怕之前一直打退堂鼓的几位这时候也对上级命令言听计从。

    他们端着热能武器,三人一组,慢慢朝敞开的大门走去。

    有个干员抬头看着天,“这光,到底是哪来的?”

    “可能是敌人在上空布置了一面反光镜吧。”

    “那些树根,是真实的吗?”

    毛榉厉声道:“不准触碰任何物品。”

    主管的声音断断续续又传出来,“记录……滋滋……采集样本……”

    他们在门前驻留了一会儿,有个干员拿出军刀去采集窗户里生长出来的黑色根须,“切不动,像石头。”

    “用高周波刀。”

    一番艰难之后,干员终于从根尖取下了一小节须须。

    这些树根如同涂着油墨的石雕,没有生机,哪怕隔着作战服,依旧能感觉到那种冰冷的气息,指尖被冻得发麻,可又只是错觉。

    现在,他们要进入厂房了。

    穿过大门,一楼高阔的流水线生产车间里一片漆黑。在外面看到的灯光一进来就消失不见。

    在极度的安静里,有细微的嗡嗡声,还有滴答的水流声。

    不是水流,是血珠,从天花板滴落,干员们打开手电往上一照,天花板的钢结构上吊满尸体,没有头颅,树根从两腋穿过,尸体姿态笔直,腹腔和胸腔被整个打开,连着衣物一起被切割,一挂挂肠子垂落在腿间,像是他们的尾巴,粘连着肋骨的皮肉如围裙一样拖在腿上。

    他们像是一条条被撕开包装的香肠。

    没有臭味,没有血腥味,没有内脏味,没有分泌液的腥味。

    这些尸体像是加工后的艺术品,血珠滴滴答答像是小瀑布,落在地上就变成雾气化开去了。

    他们听到的那嗡嗡声,也不是机器运行的动静,而是有人在轻轻絮语:“生苦五者,一谓受胎,二谓种子,三谓增长,四谓出胎,五谓种类……老有二苦,一谓增长,二谓灭坏……病有二苦,一谓身病,二谓心病……死有二苦,一谓病死,二谓外缘……爱离别苦,怨憎会苦,求不得苦,五阴炽盛苦,苦苦苦,人生何其之苦,尔等何苦来哉!”

    顺着絮语声前进,穿过尸体胜林,在厂房中央的一具小小京观旁,盘坐着一名头戴通感仪的僧人。那京观是人头所铸,每一颗头颅的面颊上都是凄苦之色。

    这些头颅里不乏眼熟的,包括方才跑进厂房的保安人员。

    沙弥听到脚步声,停止低语,慢慢转过头来,闭合的眼皮下渗出黑雾,仿佛厉鬼。他微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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