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夜菱赶到青州城时,夜幕早已降临。

    蓝桥跟在她的身后,无奈望着城中点起的大小灯火,沉声道:“偌大的青州城,我们要去哪里找她?”

    “我有办法。”风夜菱冷静地道,“跟我来。”

    说着她转身走进一条小巷,边走边道:“今天我让霜儿进城,总共有五样东西要买。”她伸出一只手掌,数着手指道:“依次是蜜桃果干,织布用的纺锤,浣衣用的皂角,碾碎的露草末,最后还有我酿酒要用的酒曲。这五家店的位置我都知道,只要一一向他们问过,至少能问出霜儿是在哪一步上走丢的。”

    买蜜桃果干的老于家已经关门,卖纺锤的老孙家是前店后宅,风夜菱扣门询问,果然他们确曾见到夏霜来过。再接着是仍在营业的卖皂角的店铺,掌柜也说见过夏霜。

    风夜菱又找到卖露草末的彭寡妇,后者揉了揉困倦的双眼道:“你说的是那个说话有点不客气的小丫头吧?她大概快申时的时候来过我这,后来去哪了我也不知道。”

    “现在就剩下卖酒曲的岳家店了。”风夜菱走回街上,沉吟着道,“如果岳家店也说见过霜儿,那她便极有可能是在从青州城回府的路上出的事。”

    蓝桥回忆着道:“可咱们一路过来,也并未见这一路上有什么异常啊。”

    “先问过再说。”风夜菱走进岳家店,说明了来意,没想到看店的人说,并未见过夏霜。

    “这就奇了。”走出岳家店的风夜菱缓缓地道,“在这五样东西里,酒曲最重,所以霜儿一般都是到最后才来买酒曲。”

    蓝桥顺着她的意思补充道:“那也就是说,夏姑娘出事是在买酒曲之前。”

    风夜菱又道:“离岳家店最近的是彭寡妇和老孙家,分别从东西两条路过来。要想不走冤枉路,霜儿多半会选这两条路中的一条。”

    蓝桥思索着道:“方才彭寡妇说,夏姑娘临近申时去过她那,老孙家却并不记得夏姑娘何时去过。”

    “不能放过任何一种可能性。”风夜菱断然道,“事不宜迟,你向东我向西,咱们分头找。”

    蓝桥还想再说什么,风夜菱却早已闪身进了西边的小巷。

    这条巷子很黑,几乎不见灯火,风夜菱缓缓走着,同时睁大了眼不住地左右环顾,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的细节。

    夏霜是个孤女,不到七岁便被风月明捡回家来服侍风夜菱,至今已有十年。她虽然脾气有些大,对下人也总是颐指气使的,但对风夜菱却绝对忠诚。此时她忽然失踪,风夜菱不禁想起她的往日种种,更是心急如焚。

    忽然一个人影闪到她的身边,风夜菱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摆开准备战斗的姿态,警惕地看着那人。

    那人在黑暗中也看不清面貌,只含混地低声说了一句“我知道你想找的人在哪”,然后转身便走。

    风夜菱根本来不及再问什么,却生怕失去了这唯一的线索,一咬牙紧跟在那人身后。

    那人走得极快,在青州城的小巷间来回穿梭,也不知是要去的地方太远还是故意在兜圈子。风夜菱几乎是拼尽全力才能勉强跟住那人,黑暗中再难记清自己走过什么地方。

    最后那人走至一个夯土墙的小院里,闪到一扇门后消失不见。风夜菱竭力平复着自己过快的心跳,暗嘱自己沉下心来,缓缓推开门。

    门内是个空间逼仄的小仓库,到处堆满落了灰的杂物,仿佛多年无人问津。清冷的月光透过土墙上的气孔照射进来,把空气中漂浮的灰尘也照得清晰可见。

    风夜菱左右踱了两步,一时竟没看出那人去了何处,直到脚底感觉有异低头一看,才发现些端倪。

    仓库的地面多以大块的厚重石板铺成,这种石板价值不菲,在这破败的土墙仓库下显得非常碍眼。她沿着石板走到仓库的一角,就见到此处的石板上还另铺了一块木板,而这块木板便是这房间内唯一没有灰尘的地方。

    风夜菱心中一动,掀起那块木板,果然见到一个黑漆漆的洞口向下延伸,洞里还有一架爬梯,显然是供人通行所用。

    她此时虽然有些心虚,却更怕回去找蓝桥会因此丢了线索坐失良机。权衡再三之下,她深吸了口气,沿着爬梯钻下洞口。

    地洞深处亮着隐约的灯光,随着风夜菱越下越深,那灯光便也越来越亮。

    待她下到地底,一条两丈宽的甬道便出现在眼前,甬道两侧各燃着一支火把,却仍是不见人影。

    走前两步,甬道有一个向右的转弯。风夜菱才一转身,赫然就看到方才带她过来的黑衣人正站在拐角后面。她吓了一跳,甚至还没来及做出反应,黑衣人已一记掌刀切在她的玉颈上,把她切晕过去。

    风夜菱再苏醒过来的时候,是在一间灯火明亮的地下室里,身边坐着一位正自垂泣的少女,正是她苦苦寻找的夏霜。

    “霜儿……你真的在这里……”风夜菱露出欣慰的神色,大姐姐般伸手揽过夏霜的肩。夏霜却哭得更凶了,整个身子缩在风夜菱的怀里不住颤抖。

    “到底出了什么事?”风夜菱轻抚夏霜的头发,柔声宽慰道,“你好好跟我说,我不会怪你的。”

    夏霜这才断断续续地讲出事情的经过。

    正如风夜菱所猜测的,当时夏霜从老孙家买了纺锤出来,准备最后去岳家店买酒曲。走到半路她也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在巷子的转角处摔了一跤,恰好转角的另一边有人推着辆独轮车走过,被她把车撞翻了。

    车上装着好多看起来很是华美的瓷器,翻车后碎了一地,夏霜知道自己惹祸,当场就哭了出来。

    推车人哪肯放过她,硬指其中几件摔碎的瓷器是宋窑的古董,索要天价赔偿。夏霜虽明知对方可能借此敲诈,但众目睽睽之下她有口难辩,只能推说身上没带那么多钱,问推车人能否打个条子,等她回府取了再还给他。

    哪知推车人一点都不买账,不但不肯放她走,还和同伙一起把她拉到这间地下室里,让她以身偿债。

    听到这里风夜菱不禁一个激灵,看了眼夏霜还算整齐的衣衫道:“他们动你了?”

    夏霜一怔道:“那倒没有。”

    风夜菱又道:“他们到底问你要多少钱?”

    夏霜深吸一口气道:“两千两白银。”

    “的确不是个小数目。”风夜菱沉吟着道,“如果说他们要你以身偿债,那必是个能在短期内赚得大钱的差事,肯定不是要你扫地刷碗那么简单。”

    她看了夏霜一眼,顿了顿道:“我问你,这地下室里除了你,还有没有别人?”

    夏霜有些害怕地道:“还有十几个,全都是女孩子,而且大多和我差不多年纪。”

    风夜菱又道:“你有没有问过她们?”

    “问过。”夏霜不无委屈地道,“可是她们都不理我,而且看我的那种眼神似乎都充满了敌意。”

    风夜菱想了想道:“那抓你过来的人呢?你后来还见过他们没有?”

    “再没见过了。这地下室里全是女的,除了那些不说话的女孩子,就只有一个很凶的女人。那女人带着刀,看起来是这里话事的,好像叫什么王姐。”

    “带我去见她。”风夜菱倏地起身道,“事情总要先说清楚。”

    夏霜推开门,外面是一个更宽阔的地下空间。空间的正中有两条狭长的石凳,十几个年轻女孩在上面或蹲或坐,见风夜菱和夏霜出来,都露出敌视和警惕的目光。

    这些年轻女孩清一色穿着灰白色的麻布衣裙,上身无袖,裙摆及膝,材质又薄又糙,应该是市场上最便宜的货色。若非这地下室内尚算温暖,只是这冬夜里的北风便可以要了她们的命。

    唯一身穿灰布长衫的小姑娘扎着个粗辫子,瑟缩在石凳的一角。她的衣衫上打满了补丁,看起来不是街上要饭的花子就是别人家里最低等的奴婢。

    她的脸上满是泪痕,望向风夜菱的目光却不含敌意,只有疑惑。

    风夜菱低声对夏霜道:“这里只有她和咱们俩穿的是自己来时的衣裳,似乎经历过某件事后便会换成其他女孩穿的那种粗麻裙。这件事必然存在某种竞争的关系,是以她们用充满敌意的眼光看我们,而这位姑娘可能也是刚来没经历过,所以看我们的眼光没有敌意。”

    夏霜觉得有道理,正想答话,一个身材高大的女人已扛着把大砍刀走到她们面前。

    风夜菱还没来及说话,那个粗辫子姑娘已“扑腾”一下跪倒在那女人面前,声泪俱下地道:“王姐……您就放了我吧……”

    她一边哀求一边捣蒜般地磕头,那王姐却眼角也没抬一下,冷冷地道:“等下你第一个出去。”

    风夜菱不理解她说“出去”的含义,本以为是放那姑娘出去,却见那姑娘面色惨变,颤抖着不住磕头求饶。

    王姐负着手到石凳边踱了两圈,指着一个身穿粗麻裙,面容还算清秀的少女道:“你第二个。”

    那少女也是微微色变,显然对“出去”这件事怀有极大的恐惧。

    夏霜凑到风夜菱耳边,低声道:“她该不会要我们出去侍奉男人卖|春吧?”

    “我看不像。”风夜菱轻轻摇了摇头道:“那些女孩子除了恐惧和对彼此的敌意,似乎也并没有精心妆扮的打算。而且你看她们姿色良莠不齐,若这真是一处暗|娼,质量也太差了些。”

    夏霜偷瞄了眼天生丽质的风夜菱,喉头动了动却没有说话。

    这时王姐踱了一圈回来,指着夏霜道:“今晚你第三个出去。”

    夏霜如受惊的兔子般退后一步,嗫嚅着问道:“出去到底是做什么?”

    王姐嘿嘿地冷笑道:“等你出去,自然就知道了。”

    风夜菱上前一步横在夏霜身前,毫不退让地直视王姐的目光,语气平淡却又不容置疑地道:“无论你让她出去做什么,我替她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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