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静姝咬着嘴唇,内心挣扎良久终开口道:“那个……这张床还不算太小……挤一挤……”她的声音越说越小,说到最后几乎听不真切。

    “这像什么话?”蓝桥毫不犹豫地说着,同时一把推开早已破碎得只剩下半块板子的木屋的门。

    一道明晃晃的闪电划过门外的天空,把整片密林照得亮如白昼。

    李静姝娇躯一颤,本能地想捂住耳朵,只可惜身子无力,双手抬起数寸便无力地落下。

    伴随着隆隆的雷声,李静姝绝望地闭上眼睛,大颗大颗的冷汗从面颊上滚落。

    “你……没事吧?”蓝桥从门口折了回来,蹲在李静姝的床边轻声问道。

    李静姝无力地摇了摇头,身子不住地颤抖:“公子,关上门好吗?”

    屋门虽只剩下半块破板,根本谈不上“关”,蓝桥仍起身将门掩上。

    李静姝这才松了口气,轻声道:“这屋子里到处都是积水,公子连个干燥的落脚处都没有。若是公子不嫌弃,就请躺在我旁边吧。”

    她话已至此,蓝桥也不好再说,暗叹一声,和衣上床。李静姝躺在里面,蓝桥躺在外面,两个人都直挺挺的,尽量少地占用空间,结果反在两人之间留下一条四个拳头宽的缝隙。

    “公子……”李静姝幽幽地道,“熄了灯好吗?”

    蓝桥吹熄了灯,木屋陷入一片黑暗,只有滴滴答答的雨声,让人在脑海中描绘出此时此刻的景象。

    李静姝许是太累了,没过多久便沉沉睡去,发出节奏均匀的呼吸声。

    蓝桥却一边听着雨声,一边感受着李静姝身上散发的热力和她独特的幽香体息,久久难以入睡。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诗经中的这句话用来描述蓝桥此时此刻纠结的心境再合适不过,因为李静姝正是他年前情窦初开之时,心中倾慕的女孩。

    那年他十六岁。

    那时的蓝桥已是江湖上一位小有名气的正直剑客。他的名气不仅因为他剑法出众,又是定远伯蓝若海的长公子,还因为他出了名的嫉恶如仇。

    一人一剑荡平阴山五霸,三十招内打败太湖群雄的首领马祖英,十六岁的蓝桥带着他的赫赫战功大踏步追赶着他的父亲。

    然而人有失手马有失蹄,蓝桥在一次剿灭山匪的行动中失手了。面对上百匪寇的围攻,他凭借顽强的意志杀出一条血路,待杀到山脚已是遍体鳞伤。最要命的还是匪首褚天旗那一招灭情毒掌,毒气入体只害得蓝桥五内欲焚,痛不欲生。

    他很快昏了过去。

    再睁眼已是个明晃晃的早晨,徐秋雨慈祥地坐在他的床边。蓝桥知道,只要有徐叔叔在,一切都不必担心。

    那是一个冬天,也是一个很暖的上午。温暖的阳光透过窗格照在蓝桥的身上,照得他浑身舒泰。一阵轻灵有如高山融雪般的琴声不知从何处传来,落在他的耳中,烙在他的心上,让他精神一振,仿佛浑身的伤痛都已离他远去。

    他有些艰难地下了床,拄着拐走出门外,循声去找,于是他第一次看见了李静姝。

    那是一个和他差不多年纪的女孩,穿着如天空般蔚蓝的轻缎绫裙,一头流云般乌黑的秀发柔顺的披散双肩,一双动人的眸子宛如至甘至醇的美酒。女孩子斜侧地坐着,阳光下看来有些懒散,一双纤手在琴上看似随意地拨弄着,却从指间流出犹如的琴音。

    女孩仿佛意识到了他的到来,抬头和他对视一眼,露出一个让他目眩神迷的动人微笑,却又有些害羞地低下头去,继续她的演奏。

    蓝桥想说句话和她打招呼,然而无论他怎么努力,那句话到了嘴边,终究还是没说出口。

    女孩坐在门内,蓝桥站在门外,女孩若无其事地拨弄琴弦,蓝桥心神俱醉地木立聆听,在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下来。

    “这是临安公主和驸马爷的千金。”徐秋雨介绍两人认识的情景仍历历在目,那时的李静姝既未与他寒暄客套,也不自报姓名,甚至并未多看他一眼,只朝他微一颔首算是打过招呼,便匆匆离去。蓝桥见女孩对他这般冷淡,自然更是腼腆,眼瞧着女孩脚步去远,竟傻愣愣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蓝桥在徐秋雨的草庐住下来,也时常能再看到那个拥有皇家血脉的女孩。她时而在花田浇花,时而在药田采药,时而在琴房抚琴,时而在树下曼舞。她浇的花总是特别鲜艳,她采药的身形最是娇姿楚楚,她指下的琴音似能涤净心灵,她的舞姿更是不止一次闯进少年的梦中。

    当时在济南,王小弯问他有没有喜欢的舞,他说很早以前见过,便是想起了李静姝。那个不知是成熟还是稚嫩,既神秘又高贵的女孩,她的每一个动作,每一次旋转,甚至每一个表情,都是那样的恰当,那样的自然,不多一分,不少一厘。

    那既非世俗的耳目之娱,更不是挑弄男人**的艳舞,她就在那里,仿佛与夕阳为伴,仿佛以树影自娱。

    在那之后,寻常的歌舞再入不了蓝桥的眼,直到他后来遇到风夜菱和花语夕。

    也不知是因为尴尬还是自卑,蓝桥在徐秋雨的药庐虽然经常能碰见李静姝,却几乎没怎么和她说过话。每次碰到她,两个人只是微笑示意,那属于十六岁少年剑客的羞涩让他面对这样一个绝妙的女孩时不但说不出一句话,更控制不住怦然欲出的心跳。

    他爱慕着这个女孩,每天都盼望着能多见到她几次,然而等真的见到,他又只敢远远地看着她,好像每一次接近她都是一种亵渎似的。

    徐秋雨看到他这样子也只微微一笑,并不点破。他当然知道十六岁的少年心里在想什么,以及如何保护蓝桥在这位天之骄女面前脆弱的自尊心。

    一次,徐秋雨心血来潮,说要给他的草庐挂上一副对子,让蓝桥和那女孩各执一笔,为他各写一联。

    这是蓝桥首次离她那么近,女孩发梢上的幽香让他涨红了脸,他甚至能感受到女孩薄衫下炽热的体温,逼得他快要喘不过气来。

    女孩首先提笔,在齐整的宣纸上静书:“躬身尝百草,遍尝甘苦百般滋味。”她的字迹既不像多数女孩子般圆润娟秀,也不似某些文人墨客那般潇洒写意,而是极为工整的一色清丽小楷,一笔一划清晰可辨,一撇一捺自有风骨,从上到下无一字潦草,从头到尾无一笔随意。

    蓝桥在旁看得啧啧称奇,不禁又泛起一股自惭形秽之感。

    女孩写完此联,在角落又提笔写下“李静姝”三个蝇头小字,妙目含羞地瞄了蓝桥一眼,蓝桥至此才知道这位皇室明珠的芳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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