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音再睁开眼,已是第二天的上午。

    天空已然放晴,湛蓝如洗。一朵朵流云一团一团的,如同硕大的棉花糖,又如草原上悠然吃草的绵羊,在夏风中不住翻滚着,现出令人迷醉的光影变幻。

    不远处是一道月牙状的弯墙,由一人高的巨石天然构成,把她身处的这片泥潭环抱其中。

    巨石呈一种暗淡的灰白色,附近还有不少枯木、朽木以及断木,也都如上古时期的化石一般,呈现出灰暗惨白的颜色。

    她坐在齐肩高的泥潭里,四周充斥着一种臭鸡蛋伴随着虫子尸体的怪味,曾在蓝桥背上伤口噬咬的那种小虫成堆成片地死去,密密麻麻的虫尸飘在缓缓流淌的泥浆表面上,令人作呕。

    与百里荒其他处的泥泽不同,此处的泥浆不但又滑又腻,还似乎有点温热,就像泡在水温适宜的天然浴盆里一样。

    比泥浆更温暖的是两道从背后传来的真气,那真气和她自身的真气就像一对默契的爱侣,相互裹挟着纠缠着,在她的经脉间流转不休。

    她一阵感动,回眸朝盘膝坐在她身后的蓝桥嫣然一笑,柔声道:“谢谢你。”

    蓝桥一怔,不知自己有何可谢之处,愕然挠了挠头道:“太见外了吧?咱俩又不是第一次同生共死。”

    白雪音没再说话,有些羞怯地垂下头。

    蓝桥想到昨夜为她接骨疗伤时的情景,也觉得有些尴尬,故意岔开话题道:“这月牙潭我已仔细探察过,之所以与别处不同,是因为在你身后二十步左右的淤泥底下,有一眼温泉。”

    白雪音莞尔一笑道:“难怪我泡着感觉说不出的温暖舒服,原来竟是温泉来着……唔……就是这味道有点……”

    蓝桥激动地道:“最神奇还不是温泉,而是生长在此处的一种独特的藻类。你之所以感觉这泥浆滑腻腻的,就是因为有这种藻类。它在这独一无二的环境中生长,享受温泉带来的温暖与活力,又能从淤泥和虫尸中吸取养分,或许这种藻类才是加速我们伤口愈合的关键。”

    白雪音舒服地扭动一下身子,转过头刚想对蓝桥说话,恰在此时一道足有四丈高的水柱从蓝桥背后的泥潭深处喷溅出来。那水柱气势磅礴,箭一般刺往天际,被风一吹又化作缥缈的水雾,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的绚光。

    “好美啊。”白雪音微眯上眼,感受着水雾拂面的细腻触感,神态间充满了纯真少女的烂漫心性。

    蓝桥看着她红扑扑的面颊、颤动的睫毛以及水润的樱唇,强忍住在她脸上亲一口的冲动道:“比起师妹这仙女般的美人,再好看的喷泉也会黯然失色。”

    “咦?师兄怎么变得油嘴滑舌起来?”白雪音若有深意地白了他一眼道,“是不是对昨夜唐师姐的提议有点兴趣?”

    蓝桥愕然道:“师姐有什么提议?”他见白雪音低头不语,旋即明白过来,白雪音定是听到了唐梨那句“一并娶了”的玩笑话。

    既是玩笑话,那便不能当真,蓝桥笑了笑道:“就算我肯豁出去折寿,你总不敢无视师门规矩吧?”

    白雪音嘴唇动了动,强忍住几乎冲口而出的话,缓缓点了点头。

    蓝桥见她是这种反应,内心也吓了一跳,暗悔不该和她开这种玩笑。

    “嫁是不可能嫁的。”白雪音眼见气氛又变得尴尬,打破沉默道,“左右有的是时间,陪我聊聊天总可以吧?”

    这可以说是一个很简单的要求,在蓝桥而言却感到既新奇又陌生。

    他和白雪音初识是在被安萧寒追杀的时候,那时他内心感激白雪音的仗义援手,但因时刻处在巨大的压力之下,他们也没有闲心谈天说地。直到后来二人河谷疗伤,才总算能说些闲话,但对于双方的身世和其他一些私密话题,两人都尽可能地避而不谈,以至于蓝桥始终都不知道白雪音是何方人士,在加入天莲宗前又有什么故事。

    到今年他们济南重逢,蓝桥因已与风夜菱订婚的缘故尽可能的避嫌,与白雪音说话只涉及练功或生活上的交流。白雪音也十分“自觉”,无论是在天莲峰还是到岳阳,平时并不多话。

    此次百里荒之行,从一开始的顺风顺水到最后的险象环生,蓝桥在感叹世事无常的同时也意识到他与白雪音的关系被不断拉近,拉近到他的秘密都可以不加隐瞒地告诉她,她的往事他也都有资格知道。

    蓝桥并不排斥这种被拉近的关系,他甚至非常感激,感激老天让他遇到白雪音这样一个值得他付出全部信任的红颜知己。

    他迎向白雪音征询似的目光,洒然一笑道:“好啊,我好像还不是很了解你……你愿意给我讲讲你的身世吗?”

    白雪音轻轻怔了一下,坦然道:“既是你想知道,我便讲给你听。”

    她露出回忆的神色,娓娓言道:“我生于洪武十四年,杭州府人士,家中本是军户,父亲长期在外打仗,一年也未见得能见上一面。后来到我七岁时父亲战死沙场,母亲闻得死讯大病一场,不到两个月也去世了,我便成了孤儿。后来师父看我可怜将我收留,悉心把我养大还教我武功,那十年我再没下过天莲峰。”

    蓝桥心中一动问道:“你七岁那即是洪武二十一年,那一年上发生的大战只有蓝玉北伐,你父亲可是在那一役中牺牲的?”

    “不错。”这些事不知她一直就记得还是长大后叶雯讲给她听的,她解释道:“说起来也巧,我父亲效力的那支分队,直属长官正是当时身为千户,后来获封定远伯的蓝若海。”

    蓝桥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失声道:“原来我们的父辈上还有这样一层关系,敢问令尊名讳?”

    白雪音平静地道:“家父白世奇。”

    “白世奇?那不就是我爹的副将嘛?我爹还把翳影弓给了他。”蓝桥动容道,“你怎么早没和我说过?”

    白雪音语气平淡地道:“定远伯带过的兵成千上万,我爹也没什么特别之处,我又何必单拿出来说。”

    蓝桥初时只是过于惊讶,待心绪平静下来却也能理解白雪音不想过于刻意的心思,不禁喟然道:“若是早知有你这样一个好姑娘,小时候我真应该劝我爹把你抱回家来领养,让你做我妹妹。”

    “是么……”白雪音内心五味杂陈,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她似乎思绪万千,看向蓝桥的目光不断闪动着,也不知为阴差阳错没做成他“妹妹”的事感到幸还是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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