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村位于襄阳城西约四十里,是个依山傍水的小渔村。

    蓝桥进村时,时牌刚过午初。他牵着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神色既疲惫又轻松。

    疲惫是因为,在过去的近两个月间,一心要报杀子之仇的左刀一路追在他的身后,任他攀山还是渡河,走大路还是走小路,始终不弃不舍。

    他被追得疲于奔命,几次设计埋伏想要反击,都被左刀以强横的烈阳刀法杀退。

    在近六十天的时间里,蓝桥反复穿行于江汉平原,食不知味夜不能寐,时刻处在被强敌追杀的巨大压力中,从未睡过一个整觉。这怎能不让他风霜满面,显得既疲惫又憔悴?

    他现在轻松是因为,就在昨夜,他利用他对地形的熟稔巧布疑阵,终于骗得左刀以为他乘船东下汉水,望东追去。而他则乘夜西行,走陆路直奔襄阳,从此天高任鸟飞,再无需担心敌人会找到他。

    现在,他需要饱餐一顿,然后再美美地睡上一觉。舍此之外,再无他求。

    “小二。”蓝桥牵着他从襄阳城新换的马儿,把缰绳交给笑着迎出来的店小二道,“把我的马拉去喂了,再给我上四菜一汤,菜要两荤两素,汤要你们现捕现杀的鲜鱼汤。”说着他摸出几张一贯的宝钞,塞到店小二手里。

    “客官您请放心。”店小二笑得更加灿烂,把蓝桥迎进店内道,“小人自会安排妥当。”

    这是一家名叫“观潮馆”的二层小店,坐南朝北,位于杨村南端的山坡上。

    店面用陈旧的木板搭建,门口一串红灯笼早已被经年累月的油烟浸得乌黑不堪,看起来至少有五十年的历史。客人们一层用餐,吃的是现捞现捕的鲜鱼,二层住店,则可凭窗远眺汉水潮涌。

    蓝桥在一层角落的一张桌前坐下,等了不足一刻钟的时间,便有伙计把一盘盘新鲜烹制的菜肴端了上来。

    “再给我加壶酒。”蓝桥一边吩咐,一边夹起一片鲜嫩的鱼肉送入口中——上一次他如此悠然自得地吃饭,还是在李静姝的落英十花宴上。

    调味太过厚重,比起他自己的厨艺尚显不足,当然就更比不得令他惊艳不已的落英十花宴了。好在食材足够新鲜,他又是疲惫之身,顾不得那么多讲究,当下三下五除二,把一桌汤菜扫荡干净。

    “小二,给我开间上房,我要住店。”蓝桥吃饱喝足地靠在椅背上,打着饱嗝叫道。

    他连叫几遍不见有人应声,刚想起身看看什么情况,就见店小二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

    “客官,客官不好了,您的马不见了!”店小二满头大汗地跑到蓝桥桌前,上气不接下气地道,“才一眨眼的工夫没到后院看着,那马就不见了。小人刚才跑遍了左近几条街,那马却像插上翅膀飞了一样,怎么也找不到。”

    蓝桥倒是显得比较淡定,见店小二的神态不似作伪,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先别急,慢慢说。”

    店小二急得差点哭出来,跺着脚道:“客官的马小人已经喂过了,还是亲自铡的草料,刚才厨房那边临时叫小人打一桶水过去,也就半刻不到的时辰,再回来时马已经不见了。”

    蓝桥点了点头,又问道:“后院可有什么痕迹?”

    店小二想了想道:“没有。”

    蓝桥被左刀追杀数十天,今日终于放松下来,又是酒足饭饱之后,实在没精力细想这件突发的疑案。他推开椅子,打了个哈欠道:“不见就不见吧,我现在太困了,你在楼上给我开个房间,让我睡个午觉再说。”

    店小二见蓝桥无意追究他,忙不迭地点头,一路小跑着去了。

    蓝桥进了房间几乎是沾枕头就着,很快便在杨村午后的暖阳下睡了过去,再醒来时已近申正。

    他长长地伸个懒腰,拿一只软垫塞在腰间半坐起来,隔窗远眺奔流不息的汉水,又过了良久才想起店小二说找不到他马的事。他正想亲自到后院的马厩看看,忽听敲门声响,一个陌生的女子声音在门外响起道:“公子可睡好了?”

    蓝桥本以为是观潮馆的杂役,拉开房门,却见是个衣饰素雅的少女,讶道:“姑娘这是?”

    少女微微一笑,先朝蓝桥敛衽一礼,然后自我介绍道:“小女子巧儿,是村西大榆树杨家的。”

    蓝桥并不知什么“村西大榆树”,他只道此地既叫杨村,那村内人家多半以杨为姓,为区分彼此,大概便会用上“大榆树”又或“南山坡”这类地形标志为名。

    “敢问姑娘有何指教?”蓝桥不无警惕地打量着杨巧儿,在经过花语夕事情后,他再不敢轻易相信主动找上门来的陌生人。

    杨巧儿似乎早料到蓝桥会有所防备,好整以暇地道:“我们杨村人向来以好客闻名,凭借着一方山水以及一尾鲜鱼招待四方来客。今日听闻公子在我们村里丢了爱马,巧儿身为杨村人的一份子,也不禁感到面上无光。”

    蓝桥见她是为此事而来,放松下来道:“没想到这件事这么快便传开了。那店小二既是无心之失,我也不想过多追责,明日一早我乘船启程便是。”

    杨巧儿饱含歉意地道:“实不相瞒,我大榆树杨家是杨村的大户,得知公子这番遭遇,我觉得我有必要代表我们杨村,给予公子一些补偿。”

    说着她从袖口里摸出一叠足有四五十张宝钞,放到蓝桥床头的小柜子上道:“我来的仓促,身上就带了这么多,公子若不嫌弃,可否跟随巧儿一赏我们杨村的风光,然后再请公子移驾寒舍,由巧儿设下一桌酒宴,为公子宽心。”

    蓝桥愈来愈相信此人是别有所图,心道若真去了她家,还说不定有什么后招等着自己。下药,美人计,又或不用名目的敲诈勒索,种种江湖伎俩他几乎闭着眼都能想出一箩筐。

    他看着杨巧儿那双充满乞求的眼睛,暗想左右无事,也不妨就见识见识她想干什么。若对方真有歹意,自己防备之下顺手除恶,也可让后来人免去一场无谓的灾祸。

    想到这里,蓝桥拿起桌上那叠宝钞纳入怀中,淡淡地道:“带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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