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桥进了村才知道,这个地方叫庄家村。

    庄家村只有三四十户人,规模比江浦小一半还不止,由于三面环山,怕遭山匪侵扰,便造了寨墙和沟渠。村里人有猎户也有农户,以精壮汉子为主,若遇山匪来袭,组织起一支七十人的队伍守卫村寨,倒也从未让山匪踏进过村寨一步。

    蓝桥一边让跟随自己的三百名战士占据村口的各处险要,抓紧时间休息,一边在村内巡视,看还有什么疏漏。

    他和风夜菱的婚事早不是秘密,在琅琊铁骑更是传为佳话,因而战士们都把这位未来姑爷当做十足十的自己人看待,毫无信任上的问题。

    风夜菱一身戎装英姿飒爽,小跟班一样紧跟在蓝桥身后,拖着疲惫了一天的身体,一边倾听蓝桥交代战士们布防的种种细节,一边宽言安慰,鼓舞战士们的士气。

    蓝桥转头对她笑道:“以前都是我做你的跟班,还兼着你大小姐的贴身侍卫,如今怎么却调转过来?”

    “你还说呢,当初还不是因为你刻意隐瞒了身份,才叫我……”风夜菱脸上飘起一朵绯红,大嗔道:“什么乔楮,真是讨厌死了!”

    蓝桥见她精神如常,笑了笑道:“你哥让你跟我学些治军的事,也是怕你一个人闲了乱想。这种事不是一蹴而就的,你刚脱离禁锢,也别太勉强自己了。”

    “不勉强。”风夜菱停下脚步,认真地道,“现在因为我的事,引得这么多人身赴险地,静姝姐和雪音妹妹也下落不明,我再不努力改变自己,让自己变成个有用的人,真对不起你们费尽心思地救我出来。”

    “菱儿,你真的变了。”蓝桥爱怜地看着风夜菱,伸手替她拨弄被晚风吹乱的秀发。

    “变或不变不是说出来的,要看行动。”风夜菱平静地回望向蓝桥,“我再不想做什么千金大小姐了,我要成为像爹,像哥哥,以及像夫君一样,可以顶天立地的人。”

    蓝桥想起一事,走到随他进村的武羿处,问他道:“我先前让你保管的大小姐的装备呢?拿出来。”

    武羿看了一眼风夜菱,取来红药剑和翳影弓,递给蓝桥。

    “本来是想脱险以后再给你的,现在看来,你或许还用得上。”说着他把红药剑交给风夜菱,“没有你的日子里,我常常枕着此剑而眠,以慰相思之苦,现在物归原主,倒有点舍不得了。”

    风夜菱“噗嗤”一笑道:“我人都回来了,怎地你反倒舍不得一柄剑了?你不能枕剑,那就枕……”她说到这忽然顿住,见旁边的武羿一脸坏笑,狠狠瞪了他一眼,跺了跺脚地道:“不和你说了。”

    蓝桥又递上翳影弓道:“这弓当初也是你花钱买下,我们从岳阳撤走时,便让他们拿回了青州。后来大家约定到江浦救你,我便让武羿把这弓又拿了来。”

    风夜菱接过翳影弓,运劲拉成满月状:“这半年我别的没干,打坐的时间倒真不少,内功应是有些进益。”

    蓝桥辞别了武羿,路过一家农户又买了两个鸡蛋,带风夜菱登上一座无人的箭塔,一边用掌力给两个鸡蛋加热,一边故作随意地问道:“今天形势紧张,咱们还没像现在这样独处过。我真的好想知道,这半年你过得怎么样?”

    他思忖再三,终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在这句话出口之前,他已做好一切心理准备。

    风夜菱在岳阳被擒,在敌人手上会遭受怎样的折辱与苛待?她会不会像他见过的那些囚犯一样,为了一点必须的食水而乞怜,为了少受些皮肉之苦而动摇,为了生存下去而让人肆意践踏自己的尊严?

    她还是如此动人的美女,要是有人起了禽兽之心趁虚而入……蓝桥简直不敢再想下去。

    这些问题就像一根刺般扎在他的心里,始终折磨着他的心神。问吧,怕揭起风夜菱痛苦的伤疤。不问吧,这些念头在他心里越来越清晰,从江浦一路跑到这庄家村,一种不真实的痛感时刻逼迫着他,让他几乎喘不上气来。

    正苦于无法开口,正好风夜菱主动提起她这半年有打坐练功,蓝桥便趁着话头问了出来——他实在太想知道了。

    风夜菱显然没想到蓝桥一句简单问话的背后还有这些更深层的顾虑,轻松地道:“他们人其实都挺好的,对我也很照顾,有吃有穿,还有婢女专门照看我的起居。他们让我住在一栋宽敞的竹楼里,除了不许我出门,几乎没受什么苦。”

    蓝桥听她这么一说,悬着的心登时放下一大半,把一只被掌力烫熟的鸡蛋剥了壳,又用嘴吹了吹,拿给她道:“你说他们人好,肯定不包括张仲杰吧?”

    “这是当然。他直到要押我去京城时才出现,除了昨晚那一顿打给你看的鞭子,碰也不敢碰我一下。不过他为了不暴露楚水城的位置,特意改走陆路,还兜了个大圈子,路上颠簸之苦自是免不了的。”风夜菱咬了一口鸡蛋,不无得意地道,“当初爹教我内功,第一样就是闭气自尽的功夫。所谓小姐可杀不可辱,他们若还觉得我有用,做事情就得先掂量掂量。”

    “那对你不错的又有谁呢?”蓝桥笑着又给自己剥了鸡蛋,却因心情激动,把蛋壳弄得乱七糟。

    “主要是三个人,一个是小城主安一心。”风夜菱莞尔地摇了摇头,拿过蓝桥手中的蛋,慢条斯理地剥起来,“一个是安萧寒离开楚水城后,城内军民事务的大总管,蓝道行。”

    “你和安一心的事我知道,小孩子还念着你的好,确实是件幸事。”蓝桥接过风夜菱替他剥好的蛋,也吃了一口道:“还以为安萧寒走后萧无痕会成为楚水城的二号人物,没想到是蓝道行。”

    “萧无痕确实是安萧寒最出色的徒弟,在楚水城的威望也相当高,不过若论军务和民政,以跟随安萧寒习剑为主的萧无痕显然不如蓝道行有经验。”风夜菱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过萧无痕对安一心的影响力却是非同一般,看得出来,安一心对她非常依赖,也很听她的话。如遇重大分歧,萧无痕越过蓝道行,直接通过安一心这楚水城的少主下达指令或做出决策,也不是不可能。”

    蓝桥并没有对萧无痕与蓝道行间微妙的关系做出评价,接着道:“你刚才说三个人,还有一个是照顾你起居的小婢女吗?”

    “答对咯!她叫阿茗。”风夜菱盈盈一笑,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道:“对了,你知道安萧寒的夫人是谁吗?”

    “不知道。”

    “说起来这个事还是我和阿茗聊天的时候知道的,阿茗以前就是伺候夫人的婢女。”风夜菱神秘兮兮地道,“安萧寒的夫人名叫蓝芷,是大将军蓝玉的掌上明珠,只可惜多年前就病故了。”

    蓝桥豁然动容,几乎失声道:“难怪楚水城的祠堂里供着蓝玉的画像,没想到安萧寒和蓝玉还有这样一层翁婿关系。”

    风夜菱刚要说话,忽听蹄声大作,明朗的月光下就见蓝祖望的骑兵黑压压连成一片,铁流般往庄家村的寨门处奔涌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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