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桥的房间黑乎乎的,没有点灯,只有如水的月光透过窗边的纱帘,映出屋内陈设朦胧的轮廓。

    花语夕没有立即跟着进屋,而是有些犹豫地站在门口,微垂着俏脸,不安地扭动着脚趾。

    “进来呀,站那干嘛?”蓝桥回头看她一眼,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扯进屋来。

    花语夕曾不止一次幻想过此情此景,但当真被蓝桥拉进屋时,仍觉得不可思议。眼见蓝桥在身后插房门,又点起了灯,她的脸更热,头也垂得更低了。

    因为方才光线昏暗,蓝桥直至此时才看清花语夕羞怯的神色,讶道:“脸红成这样,想什么呢?”

    花语夕手指勾弄着衣角,咬着嘴唇没有应声。

    蓝桥见她举止奇怪,心中更疑。不过他没追问下去,而是在书案铺开一张纸,一边研墨一边道:“魏国公府去过吧?里面的结构布局还记得吗?”

    “啊?”花语夕没想到蓝桥突然有此一问,怔了一下才道:“记得。”

    “小姝是不可能不救的,既然你力劝我不要绑架徐三小姐,那咱们就换一种思路。”蓝桥研好了墨,又开始在墨池里润笔,“明天傍晚,徐辉祖势必陪三小姐来项府庆生,魏国公府空虚,我正好可以趁虚而入,潜进徐宅找人。你去过的话,能不能把魏国公府的各处布置画一张图来给我?”

    花语夕这才恍然自己想歪,原来蓝桥把她叫到房里,是为让她画图。她想到自己方才进门时竟然还扭捏地想入非非,脸红得更厉害了。

    “你不会是发烧了吧?”蓝桥关切地看了她一眼,用宽厚的掌背贴她的额头,“也没有很烫啊。”

    “没事啦。”花语夕勉强地笑了笑,心虚地推开蓝桥的手。

    蓝桥把笔递到她手,也笑道:“当时在石船地宫,你能在一瞥之间记住西夏藏宝图,区区徐宅的布局自然不在话下。”

    花语夕拿起笔,迟疑了片刻又放下道:“公子打算一个人去?”

    蓝桥愕然道:“蓝枫不会武功,带他去太危险了。”

    “我不是说二公子啦。”花语夕哭笑不得地道,“难道你没想过带我去?”

    “此事与你没有关系,又何必让你以身犯险?”蓝桥不解地看着她道,“因为安萧寒的事,他们正欲杀你而后快,你藏好不被发现已属万幸,怎能再出去活动?”

    “公子的事就是奴家的事。”花语夕有些不悦地把笔搁回到笔架道,“若说和我无关,那这图我不画了。”

    蓝桥见她赌气,有些不知所措地搓着手道:“我知道你身手不错,但潜形匿迹这种事,不是人多就管用的,真给他们发现了,再多个你也保护不了我。”

    “谁说是为了你呢?公子可真会自作多情。”花语夕噘起小嘴嗔道,“奴家和公子同去,一是为了避免留在项府被徐辉祖的人发现,更重要则是想趁此机会杀了常洪,让柳月遥也领教一下老娘的手段。”

    “常洪和你有什么大仇吗?”

    “点心的帐有他一份,他还差点害死公子,你说该不该杀?”

    “该。”

    “这不就得了?再加你要找的李家小姐,勉强算是一举三得吧。”

    “什么叫勉强?救小姝才是主要目的吧,为何你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

    “公子呀,奴家命很苦哩。”花语夕幽幽说着,竟变得泫然欲泣起来,“听说那江浦的李小姐出了名的脾气臭难伺候,连自己爹娘的话也不听。公子若真救了她,她为报恩以身相许,那奴家岂非又多个难伺候的女主人?到时候她肯定看不惯奴家对公子好,又要吃醋,把怨气发泄在奴家身……”

    “停停停,你先打住。”蓝桥连连摆手,阻止她再说下去:“这都什么和什么呀?现在连人影都没见到,你想哪去了?”

    “难道不是这样吗?”花语夕无辜地摊了摊手,又悄悄做了个鬼脸。

    蓝桥不愿和她插科打诨,沉吟着道:“说正经的,其实应该仔细琢磨一下,徐辉祖抓小姝去,到底是有怎样的企图。”

    花语夕无所谓地道:“说不定只是贪图美色,为逞一时之快。”

    蓝桥哂道:“徐辉祖怎可能是那样的人?”

    “英雄爱美人,有什么不可能的?”花语夕妙目一转,失笑道:“以他魏国公这尊贵的身份,美女总是不嫌多的。柳月遥就时常和他幽会,是他地下情人的事早不是秘密。”

    “一定是为小姝的身份,或者出于某种政治目的。”蓝桥审慎地道,“你给我讲讲二七会的起源,还有后续的发展过程,我想想其中关联,或能猜破他的想法。”

    “起源就算我不说,公子大概也猜到了。”花语夕敷衍地道,“就是几个被先帝伤透心的苦命人,立志颠覆大明朝,为家人复仇的老套故事。”

    蓝桥追问道:“你说的这几个人,就是徐辉祖、刘璟以及安萧寒?”

    “是的。”花语夕坦然道,“徐辉祖的父母皆系先帝加害,刘伯温亦不得善终,安萧寒的爱妻则因蓝玉案悲痛而死。他们在洪武二十七年一拍即合,决心报复,所以成立了二七会。”

    “他们三个奠基人中,徐辉祖的地位权势最大,所以徐辉祖便理所当然是二七会的会长?”

    “不错,其实就算论起武功,那时候的堂主也比徐辉祖略逊一筹,更不必说兵法以及政治手腕。”花语夕点头道,“可惜不到四年,先帝驾崩,他们失去了报复的对象,便想将先帝一手建立的王朝彻底颠覆。”

    “他们想怎么做?”

    “首先当然是在朝中安插党羽。”花语夕极有耐心地解释道,“对先帝的暴行不敢苟同,或对功臣亲属心怀同情的文臣武将不在少数,以徐辉祖的威望,很容易就将他们拉拢过来。紧接着便是利用他们在朝中的影响力推动建文帝削藩,且尽量采取激烈的手段,务要让各地藩王人人自危,不得不通过对抗朝廷以求自保。”

    “所以才害得湘王一家**,小郡主亦遭到追捕?”蓝桥说到这里,脑海中不禁又浮现出当年湘王府那场涤天业火。

    “这一切的最终目的,就是为逼实力最强的燕王叛乱,将太平天下重新拖入战乱的局面。洪武年间善战的武将已基本被先帝扫除,建文无良将可用,虽然占据兵力的优势,却很难真正击败燕王。一将无能累死三军,李景隆就是最典型的例子。”

    “这时建文帝就不得不启用徐辉祖,使他掌握朝廷的军政大权?”

    “建文初时并不信任徐辉祖,因为他的胞姐徐妙云正是朱棣的王后。但当朱棣连战连捷,南军损兵折将,而徐辉祖则一再证明自己的忠诚和实力之后,他凭借一手建立的应天新军,迟早还是能走权力的巅峰。”

    “那要等南军和燕王先打成两败俱伤。”蓝桥叹道,“这又何尝不是另一种层面的‘趁虚而入’?”

    “应天新军的粮饷军械完全由二七会筹集,可以说就是徐辉祖的私军,一旦得势,就将凌驾于朝廷之,把皇帝视作傀儡,如汉末的曹操、晋末的桓温一般。”花语夕正色道,“到时就算他本人不会篡位,他的儿孙也难免走出这最后一步,完成向先帝复仇的最后一击。”

    蓝桥不屑地道:“这是建立在能击败燕王的前提下,否则南军若败,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徐辉祖的军事才能,人们只道今不如古,殊不知在我看来,他的兵法韬略甚至比老魏国公徐达也不遑多让。”花语夕淡淡地道,“等他真正在战场和燕王交手,你自会知道我有没有看错。”

    【】 “徐辉祖或许有他颠覆天下的理由,那么你呢?”蓝桥盯着花语夕的眼睛问道,“你到底怀有怎样的仇恨?加入二七会又想求得什么呢?”

    “再给奴家点时间好吗?”花语夕露出复杂的神色,半是遗憾半是伤情地道,“等奴家做好准备,一定把所有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公子。”

    蓝桥凝视她半晌,不见她有任何狡诈闪躲之色,终也长叹一声道:“我要是早认识你就好了,说不定你本不会走这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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