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门宗在东瀛有近一百五十年的历史,自“剑神”长谷太郎创派以来,共传过九位宗主,其中不乏可与中土顶级剑客一较高下的宗师级高手。

    藤原景弘早在幼年就展现出卓越的剑术天赋,被选为剑门宗主的下一代继承人。他痴迷剑道,到剑门宗被玄藏派击败之前,始终专心练剑,不问世事。他没有辜负他的天赋,即使是早他十七年入门的师叔松冈盛政,和他较量也是败多胜少,可以说是东瀛几十年难遇的武学奇才。

    他与松冈盛政流亡下海后,每每仗着鬼龙号与龙血火雷克敌制胜,近年已鲜少亲自与人动手,现在被蓝桥逼入绝境,他在内心埋藏已久的武者之魂,不禁就像这龙剑山的焚天业火,再次燃烧起来。

    松纹剑是剑门宗创派祖师长谷太郎的佩剑,经一代代剑门宗主之手,最后传到藤原景弘手中,被藤原景弘视为至宝,虽几年不曾出鞘,却始终随身携带。

    “是时候了。”藤原景弘朝松冈盛政看了一眼,缓缓抽出松纹剑,一步步向蓝桥逼近过去。

    松冈盛政会意,也拔出一柄剑锋微微倾斜的造型奇特的长剑,从另一角度配合着,几乎与藤原景弘同步迫向蓝桥。

    他们二人多年前便有这样的默契,面对玄藏派高手的围攻临危不乱,从灭顶的灾祸中全身而退。

    若单以剑法论,剑门宗并不逊色于中原剑派,甚至在七十六年前,他们的宗主远藤一郎前往中原挑战,还曾胜过当时的华山掌门窦牧一招。事后窦牧愤然离开华山,把掌门之位传给大徒弟晋子宁,后者则正是日后沈心流的授业恩师。

    所以当藤原景弘和松冈盛政同时施展剑门宗历史悠久的剑法绝学,即便如叶雯慕容英级的顶尖高手也不得不全力应对,何况对东瀛武学所知甚少的蓝桥?

    因此面对从藤原和松冈手中亮起的剑光,以及先于剑光迫体而来的重重杀气,蓝桥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他太低估对手的实力了。

    他之所以敢一个人在此截杀藤原景弘,是以为藤原景弘功力应与同出于剑门宗却被他击败的吉川宗一和冈崎左卫门相仿,就算强些也不会超过太多级数,直到藤原景弘的松纹剑迫至眼前,他才知道自己错得有多么厉害。

    剑门宗的剑法首重气势,同时追求绝对的速度和力量,没有太多眼花缭乱的虚招和变化,也没有绵密繁复的守势,每次出击往往倾尽所有,就算不能一击制胜,通常也能让对手无力还击,最后被逐渐累加的气势压垮。

    藤原景弘数年不曾出手,一出手就是本门的绝学“仙鹤展翅”,松纹剑划出两道飞鸟般的起伏,从一个常人难以想象的角度刺向蓝桥的咽喉。

    松冈盛政和藤原景弘配合多年,迅速欺至蓝桥身侧,挥剑猛砍,长剑攻向蓝桥的左肋。

    二人似乎一时都忘却了逃生的急迫,把杀死蓝桥当成此刻的第一要务。

    蓝桥知道,和这样的对手过招,心中绝不能有任何一丝杂念,若只想着拖延时间,很可能十招都挡不住,必须把胜负生死完全抛开,才有可能在绝对的专注中求得生机。

    他流光剑一摆不退反进,闪过松冈盛政长剑的瞬间也把自身撞进藤原景弘的剑影里,流光剑妙到巅毫地点在松纹剑的剑尖之。

    两人同时一震,紧接着错身而过。

    蓝桥不得不对藤原景弘做出新的估量,因为此人不但在剑法另辟蹊径,其功力之精深更不逊于他在中原遇到过的虚无尘边城箭等高手。

    松冈盛政一剑扑空,立时反身再追,长剑从藤原景弘身旁掠过,疾刺蓝桥右肩。

    这是他们常用的联战之法,趁藤原景弘刚与蓝桥拼过一招,由松冈盛政迅速补位,既给了藤原景弘调息回气的时间,也能进一步压迫对手。

    蓝桥尚未从与藤原景弘的真气交锋中回复,右臂兀自酸麻,见松冈盛政的长剑攻至,忙一旋身,以藏于左手袖内的匕首顶在松冈盛政的剑。

    “叮”的一声,松冈盛政稍稍一愣,随即恍然蓝桥袖内藏兵,当下又是一声断喝,长剑再往蓝桥怀里猛刺。

    与此同时,已经调匀气息的藤原景弘再次出招,松纹剑这次划出三个起伏,每划出一个起伏就更增速一分,最后如飞鸟猛啄般袭向蓝桥后颈。

    蓝桥撤开半步,使出“霞满东方”,虽勉强挡住二人的剑招,却被他们剑的真气震得如遭两记重拳,脚步踉跄着不住后退。

    霞满东方擅长抵挡多角度全方位的攻击,但对集中在一点的攻势却效果欠佳,因其招式本身对功力损耗极大,使人很难全力对抗攻击者从一点攻来的真气。

    山火逐渐烧了来。

    “少主,咱们走吧,别管这小子了,没必要和他同归于尽。”松冈盛政见蓝桥一直退到山洞口,劝藤原景弘道。

    藤原景弘也知道若等山火烧悬崖,他们便都要葬身在此,哼了一声,率先往悬崖边走去。

    蓝桥见二人想走,强行压下犹在经脉中翻涌的真气,流光剑一招汐月无云,身随剑走陡然提速,剑至半途又变招为云蒸霞蔚,划出一道美妙的弧线,袭向藤原景弘的后腰。

    此时他已全然把生死置之度外,只知道若放任这对“神龙”主仆离去,东南沿海的万千百姓又将永无宁日。

    藤原景弘和松冈盛政一齐转身,双剑齐出把蓝桥逼退,但当他们再次准备攀下悬崖,蓝桥便又如橡皮糖般黏来,追着二人缠斗。

    北崖陡峭,若要攀援而下,即使是高手也不得不万分小心,怎能容许敌人伺伏在侧?

    三人几番拉扯,眼见山火越烧越近,藤原景弘终于意识到蓝桥是想豁出性命不要,拖着他们直到山火烧北崖。

    他面孔狰狞,声音沙哑地对松冈盛政道:“先杀了这小子,不然咱们谁都走不了。”

    松冈盛政应了声是,转头又朝蓝桥杀去。藤原景弘再次施展剑门宗的绝学,在松岗盛政的招式间隙出剑如风,以凌厉至极的剑招杀得蓝桥疲于应付,一时险象环生。

    蓝桥且战且退,忽然感到背后一阵炽热,原来山火已然烧至崖的空地,在他身后蔓延成一片火海,让他再无路可退。

    搞砸了。

    这是蓝桥在这一刻冒出的新想法,甚至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本来他是狩猎的人,却因低估敌人的实力,反被他的猎物逼如绝境。

    背后是熊熊燃烧的“火墙”,前方的藤原景弘和松岗盛政越逼越近,就算他现在肯保证说任由他们离开,对方也不会答应。

    他们只会在未来的几招倾尽全力,等杀死自己或至少打得自己无法行动,再趁山火将整片北崖吞噬前离开。

    但他难道就甘心向命运屈服吗?

    不认命又能如何?他还有机会反败为胜吗?凭他现在这个样子?

    他的嘴角扬起讽刺的微笑,像在嘲弄一个不相干的人,一幕幕往事从他的脑海中飞掠而过。

    从第一次学习握剑开始,他用一瞬间回顾了自己短暂的一生,想到自己曾多次在险境中化险为夷,不禁更为今日“下坏了一盘好棋”感到遗憾。

    身后的火舌越逼越近,不断舔舐着流光剑的剑锋,干燥和炽热的空气燎烧着他的衣角和发丝,眼前的藤原景弘发丝狂舞,化作一个模糊的黑影,在火焰的衬托下如同修罗再世。

    他想起几个时辰前在山寨,和风夜菱分别时的情景。那时的风夜菱面色平静,仿佛根本没有想到,那可能会是她看向蓝桥的最后一眼。

    接着他又想起白雪音,想起和她远赴河西,被困在宝藏中的艰难时日。

    抱歉让你失望了,我的好师妹。

    然后李静姝和花语夕分别进入他的脑海,两个身影逐渐靠近,最后叠加在一处,忽远忽近地让人分辨不清。她踏着轻盈的脚步在山林之间翩然起舞,足尖撩起的水花如珍珠般反射出耀眼的阳光。

    因为在千里之外,有人等着你归来。

    他想起她的赠言,心中猛地一个激灵,仿佛对命运的安排做出最后的抗争,同时眼前泛起奇妙的幻影,那半卷取自西夏宝藏的《虚烬十方》如被一只无形的手拨动,在他眼前一页页地翻过。

    对这半卷秘笈,蓝桥虽早背得滚瓜乱熟,对其中的很多语句仍是一知半解,他除了从中悟出“气激术”的运气窍门,始终未曾获益更多。

    然而此时,一句录在《虚烬十方》秘笈中的引自老子的话突然停在他的眼前。

    天地之间,其犹橐龠(tuo2yue4)乎?虚而不屈,动而愈出。

    这句话他始终不解其意,更不明白和武功有什么关联,此刻他握着发烫的流光剑,只觉全身气力都被一股诡异的力量抽空,随即又有一股奇妙的感觉从脚下传来。

    那感觉就像他踩进了水里,沁凉的水流沿着他的双腿一路向流,沁润他的全身后钻进他的心肺里。

    他憋得喘不过气来,只隐约看到流光剑异芒闪耀,亮得刺眼。

    陡然间,他只觉得一阵激颤,流光剑的异芒竟破剑而出,如划破夜空的闪电般射向身前的人影。

    一声巨响过后,剑芒消失,蓝桥清醒过来,再没有方才的虚无感憋闷感。

    “当啷”一声,松冈盛政的长剑掉落在地。他双手抱头,拼命揪着头发,同时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看着倒在地的“藤原景弘”。

    蓝桥沿着他的目光看去,却哪里还能看出一点人的形状?

    藤原景弘倒下去的地方,分明只剩下一块焦糊的黑炭。

    再一看脚下,但见方圆几步之内花朵凋零,野草枯萎,就连被山火从林中赶出来的蛇鼠蚊虫也似在一瞬间被抽干了生命力,死得到处都是。

    蓝桥的目光再次转向松冈盛政,似想向他询问,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松冈盛政一言不发,只恐惧地大张着嘴,看向蓝桥的目光如见鬼魅,中了邪般不停地后退。

    “喂!”蓝桥见松冈盛政毫无觉察地退到崖边,还没来及提醒,后者已一脚踏空,翻滚着跌下悬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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