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夜菱和花语夕立在小云台门楼第二层的小窗前,居高临下瞧着敌人调兵遣将,完成合围之势。

    早先她们以为自己还有一线生机,但当绳索这唯一的逃生通道被拓跋良切断,她们就知生机已绝,只余战至最后一口气的机会。

    巴木图怒形于色,骑着一匹高头大马立于小云台的石阶下,他的千人队里三层外三层,如水桶一般,把这巴掌大的小云台围得水泄不通。

    敌人不仅有一千名剽悍的鞑靼士兵,还有索罗拓跋良等四位塞外高手,如此实力,却只是用来对付风花二女,还有她们带来的二十名琅琊军战士。

    五十比一的悬殊的力量差距,即使敌人伸长脖子任她们宰割砍杀,也能让她们砍到力竭手酸。

    若要突围,从左右两端的石阶回到关城是唯一的出路,可全被敌军封死,身后是壁立千仞的高崖,舍小云台的门楼外再无一处可延长她们杀人或被杀的时间。

    巴木图的将旗在北风中随风飘扬,猎猎作响,巴木图和索罗拓跋良等人凑在一起,对小云台的风花二女指点着说话,不用说也知在商议能杀死或生擒她们的策略。

    敌人的士兵被分成一个个五人一组的小队,两个小队组成一个中队,十个中队又形成一个百人大队,十个百夫长各自归拢队伍待命,随时准备对这弹丸之地的小云台发动进攻。

    风雪下的寂静午后仿佛残决战的前夜,单是看着敌人如雪中铁林般鼎盛的军容,已足可令人胆寒。

    花语夕燃起前所未有的强大斗志,眼中精芒爆现,扯了扯风夜菱的衣袖,沉声道:“跑是跑不掉了,咱们争取在死之前,拉多几个敌人陪葬。”

    风夜菱点头表示同意:“这门楼十分坚固,咱们可以先杀一阵,然后死死守住门口,他们纵然人再多,也不得不一点点挤过来给我们杀。”

    “只要拖得够久,他们总难逃这遍布全城的烽烟,只不知我们是否还有幸活到那一刻。”花语夕凝视着风夜菱道,“告诉我,你现在还恨我吗?恨我当初曾不择手段地对付你,又或……”

    她咬了咬嘴唇,还是说了出来:“又或恨我勾引你家男人。”

    风夜菱苦笑道:“我现在哪还有闲心去想这些破事?左右咱们也出不去了,与其把心思花在和你过不去,还不如全心全力尽我所能地削弱鞑子的兵力,那岂不是更划算?”

    花语夕幽幽地道:“除了公子,你的内心现在有没有特别惦念任何人?”

    风夜菱沉默半晌,缓缓道:“说出来你或许不信,自赶到北平以来,近几日我总想起静姝姐。若我今日战死在此,她会不会为我伤心呢?还是会暗中得意?因为命中少了一个最有力的竞争者。”

    她说到这顿了顿道:“你认识她吗?”

    花语夕摇摇头。

    “这么多年来,我心中只想到杀人,只有满腔的恨和怒火。”或许是不敢直面风夜菱的目光,她半闭眼道:“但听了你刚才的话,我忽然扪心自问,我这一生,是否太过执着于往事,太过想要变强,因而错失了人生中其他美丽的风景?我抛弃爱情,抛弃友情,背弃了一切我可以背弃的人或理想,我究竟是强者还是弱者?”

    风夜菱似笑非笑地道:“听你的口气,若我们有机会活下来,你大概会痛改前非,找回你曾失去的东西,对吗?”

    花语夕喟然道:“太晚啦,不知及时行乐,待到心碎已是追悔莫及。”

    她见风夜菱微仰俏脸,任漫天的雪花飘落其,忍不住又道:“如有可能,你想让这段故事有怎样的结局?”

    风夜菱不答反问:“痛苦或美满,换作是你,你又会怎么选?”

    她不等花语夕再问,如梦初醒地把目光投往小云台下巴木图、索罗、拓跋良等人的方向,道:“他们来了!”

    整齐划一的脚步声震天响起,南北各奔出一支百人队,沿着小云台两侧的石阶往台顶逼近。他们走过第一段石阶,踏第一第二段石阶之间的第一级小平台,队形丝毫不乱,又踏第二段的石阶。

    风夜菱钻进门楼,对武羿以外的其余的十九名琅琊战士道:“敌人用车轮战术,记着以守为,不要在这些小卒身耗费太多力气,留着等索罗他们来。”

    花语夕一边喂武羿吃下药丸,像当初医治蓝桥般为他行针祛毒,一边问其他战士道:“告诉我你们的名字,今趟咱们也算同生共死一回,若有机会活着出去,我给你们每人娶个大美女回家。”

    风夜菱附和地道:“花大家说到做到,况且我们并非毫无活路,现在已过了正午,只要能捱到日落,我们说不定可趁黑突围。”

    接着她双目射出坚定的神色,道:“以二十对一千,就算最终饮恨,只要能捱至天黑,又有何憾!”

    她右手菱歌戟,左手翳影弓,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立在门楼前,睥睨天下般看着从左右涌来的敌兵。

    拓跋良显然是众人中对中原形势最为了解的人,对巴木图耳语了几句,后者哈哈一笑,用极不熟练的汉语喊话道:“听说你就是中原最美丽的女人?要是你肯放下武器,陪我们兄弟喝两杯,我可以让你的人安全离开。”

    他此话一出,拓跋良紧跟着又用蒙古话翻译了一遍,鞑靼军内立时爆出一阵哄笑。

    “有什么好笑的?”风夜菱扬起菱歌戟,遥指着巴木图暴喝道:“有种你就来和我风夜菱单打独斗一场,让你的手下看看你在不是以多欺少的情况下,是个如何的窝囊相。”

    巴木图左右同声喝骂,群情汹涌。

    拓跋良用蒙古话阴阳怪气地道:“想单打独斗也可以,不过此处不是地方,晚来我帐里如何?”

    鞑靼军又是一阵哄笑,同时爆出各种粗鄙不堪的言论,当然离不开男女间的那点龌龊事。

    巴木图打出手势,截停双方的骂战,道:“姑娘果然是不怕死的硬骨头,本将军很喜欢,如你肯弃械投降,在本将军马前跪地宣誓永远效忠,本将军保证你能体面地过完后半生。”

    “少废话!”风夜菱冷笑道,“从向你这样的蠢猪投降的一刻起,我就永远不可能体面。尽管放马过来,让我看看你的人是否都和你一样窝囊。”

    巴木图大怒道:“死到临头仍敢大言不惭,你们最好不要被我生擒活捉,否则我会教你们生不如死,动手!”

    号角声起,战鼓声响,南侧石阶的百人队率先舞动大刀,往风夜菱立身的平台杀来,声势骇人。

    风夜菱狂喝一声,一翻身跳门楼的屋檐,以的手法弦放箭,每一次拉弓都是四箭齐发,头排的鞑靼战士中箭滚下石阶,累得后来的人也纷纷堕跌,无法保持冲锋的阵形与锐气,乱成一片。

    这时北侧石阶的百人队也涌来,风夜菱伸手去摸箭筒,却摸了个空,原来她发箭奇快,眨眼间的工夫就已把筒中的四十支箭射个干净。

    “箭来了。”花语夕仿佛未卜先知,从门楼的窗中扔来一筒箭,风夜菱赶忙抓住,又是一轮疾射,把北路的敌人也射得滚倒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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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有些未受波及的敌兵绕过中箭倒地的同伴,试图再向前扑,却仍给风夜菱以翳影弓无微不至地一一招呼侍候,虽是“一女当关”,因其居高临下,又有弓箭的射程优势,硬是把南北两路的敌兵阻截于第二第三段石阶间的第二级平台之下。

    号角声再度响起,风夜菱抬眼一看,见远处又有两个新的街区冒起“烽烟”,知道毒烟的传播已不可阻止。她亦明白随着时间推移,趋于绝望的敌人必将更加疯狂。

    当另两筒的箭支用尽,风夜菱再难通过箭矢拒敌,无奈从屋檐跳下,闪身回到门楼中。

    花语夕从面色已由白转红的武羿身收回针,轻吁了一口气道:“他没事了。”

    风夜菱感激地道:“多谢你。”

    花语夕面无表情地道:“省着点说废话的力气,留着杀敌多好。”

    她挺直了身,转头对洞内的琅琊军战士道:“放火。”

    门楼内的战士们显然早依她的吩咐做好准备,把山洞内用来囤货的木箱子劈成碎木柴,堆到门楼的门口,点起近一人高火焰。

    花语夕也不知往火堆里又加了什么药剂,火立时冒出黑烟,缭绕着遮人视线。

    那黑烟被外面的西北风一吹,立时往南侧的石阶卷去,花语夕顺势投进浓烟,足尖点在平台轻轻一点,几个纵跃,便窜到满是敌人的南侧石阶。

    她右手持着花舞剑,左手袖中则射出十字金翎,借着浓烟的掩护,花舞剑和十字金翎交替出手,敌人在被什么击中都摸不清楚的情况下,纷纷中招倒跌,往下滚去。

    有人在石阶下盲目地放箭,花语夕却又早闪身回到门楼前,箭矢不但没射中她,反命中几个在石阶乱窜的自己人。

    南侧石阶的敌人被浓烟阻住,花语夕破烟而出,又往北侧石阶的顶端掠去,她收回十字金翎,蔷薇百变全力展开,一式“千叶蔷薇”一连刺中四名敌兵的膝窝,令他们惨叫着软倒在地,挡住身后试图前进的队友。

    花语夕取得这样的战果,却不退反进,一个纵跃跳过倒地的四人,径直投到北侧第二第三段石阶之间的小平台,面对密密麻麻也不知挤了多少的敌人,她一式“神都国色”,花舞剑划出一道美妙至极的半圆,剑锋所到之处,敌兵纷纷倒地,恰如牡丹盛开之时,可令四周百花失色。

    不等更多敌人前围攻,她脚尖再一点,已从容遁回到门楼前,只留下南北石阶各十余具伏尸。

    楼门前的木料烧尽,浓烟开始散去,在昏暗的天光映照下,就见小云台到处都是血迹,情景恐怖,仿如地狱冥府。

    号角和战鼓声摇天撼地地传来,又有两个百人队登石阶,从南北两侧向门楼推进。

    此时风夜菱和花语夕各据在平台的南北两侧,每人面对一段石阶,身后又都立着八名琅琊军战士,试图凭借居高临下的地形,再挡一阵。

    花语夕的花舞剑变化出无穷无尽的百花万态,把蔷薇百变的形意神发挥到极致,仿佛从生与死的战场抽离而出,置身于一个群花绽放的幻境之中。花开花落随手而至,有形无形在乎一心。

    她人剑合一,似剑更似舞,没有一朵花开是蓄意而为,没有一朵花落是有违天道。超过二十名鞑靼战士挥舞着大刀长矛,试图破进花语夕的剑影,却无人不是踉跄败退,还有人见血受伤。

    也不知过了多久,花语夕倏地立定,花舞剑一式“落楝饯离”,剑锋无情地扫,两名鞑靼战士哪能挡御,双双兵刃脱手,身子往后抛跌,撞得其它扑来的战士人仰马翻。

    但花语夕亦是有苦自己知,她之所以施出杀招,是因骤觉力竭,再难保持方才的花舞幻境,不得不以“落楝饯离”暂时迫退敌人,给自己后撤调息的时间。

    她反手又夺过一名鞑靼战士的马刀,顺势一脚踢得敌人鲜血飞喷地跌落台下,同时刀光再闪,砍在一面铁盾之,然后才借势飞退。

    八名琅琊军战士刀剑齐出,为花语夕护住身后,保着她退回到门楼处。鞑靼战士亦都杀红了眼,提着大刀长矛不顾一切地逼平台,若非有那八名琅琊军战士殿后,花语夕此刻早已身中数刀。

    三名琅琊军战士在花语夕的身后倒下,甚至来不及哼一声就在乱刀之下毙命,战情惨烈至极点。

    忽地一掌击至,带起的劲风迫得花语夕身边仅余的五名琅琊军战士如落叶般散开,速度、时间和角度均无懈可击,取得恰是花语夕退进门楼前的一刹那。

    花语夕忘掉疲惫与感伤,强提一口真气,使出二十四番花信的第二十三式“荼靡弄风”,旋风般转过身来,怒目娇喝一声,花舞剑结结实实地斩在攻来的铁掌。

    “当”!

    花语夕喷出一口鲜血,踉跄半步,强忍着剑锋一转,又是一招“落楝饯离”。来犯者同告喷血,往后跌退,现出耶帕乌里对此招硬拼结果难以置信的脸容。

    其实花语夕若论功力,此刻仍难及得对方,但她的聪明在于,利用自身的剑法变化,在对方攻来的一掌中连出两剑,先以“荼蘼弄风”挡下敌人半招,立刻又变为更凌厉的“落楝饯离”再攻半招,终打出这等近乎两败俱伤的战果。

    两柄马刀立时补耶帕乌里让出来的空间,一一下分攻花语夕的面门和胸腹间要害,攻势凌厉,花语夕心中暗叹,晓得时间无多,在这样毫无喘息之机的连续作战之下,她再支持不了多久。

    她断喝一声,十字金翎和花舞剑一齐攻出,总算逼退二敌,亦使在平台另一侧苦战的风夜菱精神一振,至少晓得身后的花语夕仍然健在,自己暂时仍不必担忧背后来敌。

    风夜菱手持百余斤重的战戟菱歌泛夜,立在另一侧的石阶顶层。她的燎原十三式全面展开,施尽浑身解数,狂攻胆敢沿石阶行至顶的敌人,拼着捱刀流血,招招险中求胜,以命搏命,手下竟无一合之将。

    她连杀十多人后,死者颈断骨折的尸体从石阶旁滚落,积迭在小云台下方墙脚处,如一座小山包。

    “当”!

    强大的反震力,震得风夜菱手臂发麻。她家传的天玄真气在内功绝学中并不算弱,这还是首次有人能挡得住她的菱歌戟,且连消带打,足点石阶翻腾往,闪着光华的宝剑贯顶而来,身法剑法浑如一体,招式精妙绝伦,正是拓跋良。

    同时间另一人升至平台之,长剑闪电般射向风夜菱的胸口,却是索罗。

    风夜菱左掌扫往索罗的长剑,菱歌戟疾往挑,豪气干云地笑道:“小女子何其荣幸,得两位塞外高手夹攻,就算将来到了地府,也可以和人吹吹牛了。”

    索罗和拓跋良刚才一阵商量,两人打定主意,要全力先干掉风夜菱,才去对付在另一边的花语夕。

    “当”!

    挑的菱歌戟充满一往无前与敌偕亡的气概,令华贵雍容的拓跋良生出如不硬接她这可令天地变色的一戟,就会和她玉石俱焚的可怕念头。他不得不放弃一切剑法的花巧变化,与风夜菱真刀真枪地硬拼一记。

    拓跋良浑体剧震,给菱歌戟挑得往腾升,一时间再无法对风夜菱构成有效威胁,毕竟一个站在实地,另一方虚悬半空,自然是后者吃亏。

    “蓬”!

    风夜菱的掌刀扫中索罗的长剑,硬把长剑荡开,同时掌缘也被对方划出一道血痕。风夜菱娇躯猛扭,菱歌戟变向直搠而前,朝索罗的小腹戳去。

    若不能趁索罗立足未稳把他迫落平台,明年此刻就是她和花语夕的忌辰。

    三矛两刀,五个鞑靼战士从石阶往她攻来,不过仍慢一线。

    索罗露出不屑之色,长剑极诡异地在半空毒蛇般弯成一个“几”字,绕过风夜菱的掌刀,挑向她天下第一美貌的面颊。

    风夜菱展现出不逊于花语夕的绝佳的身体柔韧性,眼见手掌来不及回救,危机之下竟飞起一脚,足尖在几乎贴着面颊的位置堪堪挡住索罗的剑,同时天玄真气迸发,狂风怒涛般往索罗袭打过去。

    索罗剑法以灵巧迅速见长,纵顶着“塞外第一剑客”的威名,亦拼不过风夜菱这传自风镇岳的精纯真气,气血涌往后翻腾,落往台下,倘换了再次一级的好手,挨了风夜菱这灌满真气的一脚,保证未落地早喷血身亡。

    风夜菱使尽解数迫退两大高手,趁敌卒从石阶涌来前向后疾退,和同样近乎力竭的花语夕以及其他琅琊军战士一起退回到门楼的石门之内,令南北两侧的敌人成功会师,门楼外的平台自此彻底落入敌人的掌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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