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兵。”

    当听说关内事态的最新变化,又眼见风花二女和仅余的三位琅琊军战士死守山洞,露出血战到底的决绝之色,麾下战士虽前仆后继试图攻进狭窄的洞口,却始终被几人挡在洞外,巴木图立在门楼二层的小窗前,发出撤离的指令。

    片刻之前,有小校来报,说此刻关城内已是烽烟处处,死尸满地可见,大帅阿鲁台和副将孛赛因帖木儿分别率军从南北两侧的城门突围。其中阿鲁台和南门外的吕秀部激战良久,终率不足一万人的残部突围而出,其余不得出者滞留关内。

    孛赛因帖木儿则在从北关之下与蓝桥张辅的联军激斗,战斗中他一个不慎,被蓝桥带领的琅琊铁骑冲破阵型,遭蓝桥当场斩杀,其突围的队伍也立时溃散,很多战士试图逃跑,却都被北平军硬给堵了回来,无奈之下,只得返回关城。

    这些突围失败的鞑靼士兵涌回关内,在关内滞留的人数再次升。不少士兵被毒烟传,然而两位长官一逃一死,他们俨然成了弃子,绝望之下只得在关内乱跑,试图找没有毒烟的地方苟活。而当他们毒发身死,本来毒烟没传到的去处也便有了毒烟。

    一万人,两万人,随着时间推移,染毒烟而死者愈众,烽烟何止半城,几乎将整座居庸关笼罩其中。

    有人想起仍在攻打小云台的巴木图,如抓救命稻草般前往投靠,然而还没走到就毒发倒地,尸体冒出新的毒烟。

    此刻攻破风花二女把守的山洞已只是时间问题,巴木图和拓跋良等人更忧虑的是以现在毒烟蔓延的速度,他们还有没有机会逃出去。

    “阿鲁台这混账,竟丢下我们自己跑了,甚至都没派人通知我们一声。”巴木图的额青筋暴起,朝小云台下的街巷眺望着。

    拓跋良沉声道:“眼下形势危急,每再多拖一时,我们逃生的希望就小一分,现在立刻撤离,也许还有机会从未被毒烟波及的小巷逃出去,要是等毒烟传到这石台附近,咱们就全完了。”

    “可这几个敌人的奸细……”巴木图看向山洞。

    索罗怒道:“阿鲁台都跑了,还管他们作甚,为阿鲁台卖命卖到死吗?你们不走,我先走了。”

    说罢他率先走下小云台外的石阶。

    耶帕乌里和索罗向来要好,见索罗离开,忙也跟着下了石阶。

    巴木图眼见山洞唾手可得,此时后退虽然可惜,但终究逃命重要,传下命令,让手下战士后队变前队,撤离小云台。

    见几位塞外高手、巴木图和他手下的鞑靼士兵如退潮一般离去,花语夕再也支撑不住,长吁了一口气,浑身酸痛地倚着洞壁坐下。

    风夜菱几乎浑身都被血污覆盖,也把菱歌戟随手一搁,瘫软着腿坐到花语夕的对面。

    她们此刻已累得没精力、也没心情为敌人的退走感到庆幸,对杀戮和被杀也早已麻木。

    自弃守门楼改守山洞算起,她们又在洞口处鏖战了约一个时辰。由于风花二女接近力竭,不得不多次通过短暂的回撤略作调息,而让四名琅琊军战士轮流补洞口前的防守位置,他们中的武羿、段绍辉和孟京再添新伤,范成和则受到来自索罗的致命剑伤,当场阵亡。

    此时他们守得云开见月明,待鞑靼人走得一个不剩,武羿、孟京和段绍辉也全都软倒在地,大口喘着粗气,不敢相信自己真能活到最后。

    同伴的尸体就躺在不远处,范成和在山洞里,还有很多战友倒在门楼里和平台。

    当然,还有更多敌人的尸体为伴。

    虽是劫后余生,但看着满地的横尸,他们谁也高兴不起来。

    “我们出去看看。”孟京和段绍辉挣扎着又站起来,扶着墙走出山洞,回到他们曾激战过的门楼里。

    风夜菱知道他们想去收拾同伴的尸首,略一点头,武羿也跟着出洞道:“我也出去撒泡尿。”

    花语夕眨了眨眼道:“武羿这孩子还是懂事的。”

    见风夜菱没理解她什么意思,花语夕压低了声音又解释道:“咱们从放毒开始算,到现在已超过四个时辰,他说出去方便,只把咱们两个女的留下,什么意思?当然是也给咱们‘方便’的时间。”

    风夜菱脸一红,啐道:“就你想得多。”

    花语夕白她一眼道:“我想的不多,有本事你憋着。”

    风夜菱“呸”了一声道:“谁像你那么急?”她嘴虽这么说,仍和花语夕互相搀扶着起来,沿山洞往山腹的深处走去。

    她们一直走到山腹尽头的角落,对视一眼,各自转到一堆军需物资之后,有种女孩子间特有的“一切尽在不言中”的默契。

    待二女各自解决完毕,花语夕看着空旷而黑暗的巨大山腹道:“听说你和公子也曾被困在这样一个山腹里?你就是那时候喜欢他的?”

    一句话把风夜菱拉回遥远的回忆,让她记起和蓝桥困于元宝山下时相依为命的甜蜜情景。

    “其实比那更早。”风夜菱的声音好似呓语,“只是身在绝境,内心才更笃定罢了。”

    “告诉你一个秘密吧。”花语夕的脸隐在黑暗中,默然良久,终幽幽地道,“一个我早该告诉你的秘密。”

    经历了和花语夕那么长时间的并肩作战,风夜菱此时早已不在乎她如何称呼自己,一撇嘴道:“你不说我也知道。”

    花语夕愕然道:“你知道什么?”

    “你那么怕我,之前见我和耗子见了猫似的,还能是什么秘密?你不就是想说,你也喜欢他吗?”风夜菱没好气地道,却没有真的生气。

    “当然,流言传得人尽皆知,你没道理不知道。”花语夕苦笑道,“你是不是以为我们过?”

    “难道你们没有?”风夜菱哼了一声道,“那晚我们在山城庆功,他到一半便急着辞出去找你,你不会说你们只是躺在一起看星星吧?”

    “不,我们没有。”花语夕既真诚又有点苦涩地道,“说出来或许你不信,我直至此刻,仍是完璧。”

    “啊?你难道……”风夜菱这次倒真有点难以置信,在黑暗中打量着花语夕模糊不清的轮廓,“但你心里还想着他,想和他睡,这你总不会否认吧?”

    “我不否认。”花语夕淡淡地道,“这虽然是事实,但不算秘密。”

    “那什么才是秘密?”风夜菱追问道。

    花语夕轻叹一声,终于开口道:“花语夕其实不是花语夕,或者说,至少不止是花语夕。”

    风夜菱沉默。

    花语夕自嘲地一笑:“你好像并不意外?”

    “其实我猜到了,但是又没猜准,从你和我比剑那次开始,心里便隐隐有着怀疑,却总抓不到证据。”风夜菱迟疑着道,“你怎么做到的?”

    “你能未卜先知地破掉我的‘神都国色’,自是看破了我那一式的后续变化,我也知道你看破了。我以舞入剑,想破解我的剑法,就要先了解我的舞。”花语夕摸出装有还原剂的瓷瓶,一点点用在脸颊的边缘,缓缓揭下面具,说话也换回了李静姝原本的嗓音:“在这个世,没有人比风夜菱更了解李静姝的舞。”

    “静姝姐!”借着从洞外透进来的些许微光,风夜菱终看清了站在面前的人,颤声道。

    “所以事后我便加倍留心,那天你让我给你打水洗脚的时候,我心里就有了防备,不但自己先洗过一遍,又以内力收住经脉不叫气味发散。”花语夕无奈地道:“我不是有意对你隐瞒,因为大战将至,我不想咱俩之间的恩怨影响你的心境。”

    “你也太小瞧我了。”风夜菱不屑地哼了一声,静待了片刻咬着唇又问:“他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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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语夕点点头,怕她生气,旋又劝道:“你也别怪他没告诉你,换了谁遇到这样的事,都不知怎么开口的。有怨气你就冲我来,不关他的事。”

    “他心里有你。”风夜菱接着道,“我们在黑石峡口成亲的时候,他亲口告诉我的。”

    “他喜欢的是当初那个单纯无邪的采茶女,不是现在这个杀人如麻的女魔头。”花语夕欲言又止,最后总结地道:“你们是天赐良缘,我们却是有缘无分。”

    风夜菱没接她的话,转而问道:“在岳阳的局也是你设的?你故意在那山和他偶遇,故意引我们到那拍卖场去,就是为了让我们把你赎回来。呵好么,花的还是我的私房钱,赎回来一个奸细。”

    花语夕坦然承认道:“那时我确实是想利用公子和你对我的旧情打入你们内部,为的是探听少主安一心的下落。后来端午日带你街也是早有蓄谋,想把你卖到岳阳水派手里,和他们交换少主,只可惜被项逸轩通风报信,让他来把你救了。”

    “原来这也是你设计好的。”风夜菱恍然道,“若非得你提醒,我还以为是巧合呢。”

    “世哪有那么多巧合的事?”花语夕又补充道,“头一日在碧水接天楼,也是我晚跑到公子榻勾他,最后把他引到阿鲁台所在的穹庐天阁,目的是为生擒他,再和风月明交换少主。”

    风夜菱静静听她说完,最后道:“我还有一件事不明白。”

    花语夕含笑道:“我知道你说的哪件事。”

    “左战。”二女几乎异口同声。

    “当时蓝桥从栈桥出现,你明明就在一旁等着,为什么没阻止他杀死左战?”风夜菱试探地问,“这并不是能力问题,对吗?”

    “因为他亵渎过你,没有人可以这样做。”花语夕重复道:“没有人。”

    风夜菱又想起一事道:“所以后来在楚水城,他们对我以礼相待,也是你的意思?”

    “是我的意思,也是堂主的意思。”花语夕执起风夜菱的手道,“我们虽走不同的路,我想过擒你,想过利用你,但你依旧是我的好姐妹,像左战那样欺负你,我不能容他。”

    风夜菱甩开她的手,冷冷地道:“但事实,你才是给我最多伤害的那个人。建文元年山城事变,我家阖府主婢一夜成贼,虽然主事者是张仲杰,但我不信整件事里没有你的影子。还有端午那次,我们被迫给任达邵剑他们献舞,虽然有你陪着,任达和邵剑也已魂归地府,但那日所受的屈辱,我一辈子都忘不掉。”

    “对,你说得对。你所受的不幸,大多都和我脱不开干系。”花语夕长叹一声,忽然脚步轻移,转到风夜菱的面前道:“现在敌人已退,该轮到咱们姐妹解决问题了。”

    风夜菱凝视着她道:“你想怎么解决?”

    花语夕双膝跪倒,抽出花舞剑,爽快利落地把剑柄塞到风夜菱的手,剑锋则架在自己的颈边:“剑给你,是你夫君豁出命去从鬼力赤手抢来的,你拿着,要是不想再看见我的话,杀了我吧。”

    风夜菱压着嗓子道:“你以为我不敢?”说着她剑锋微微一动,几乎擦着花语夕的脖子划了一下。

    “那就动手吧,不要有任何心理负担,这么多人都死了,别让我瞧不起你。”花语夕仰起脸,平静地道:“方才的形势那么困难,我若只想求死,本有一万次机会可以把命送在鞑子手里,但我都挺过来了。现在我们有生的希望,我才对你说明真相,这就是我的诚意。”

    说罢她就如石像一般纹丝不动了。

    风夜菱明白她的意思。

    在绝境之下求死并不稀奇,在得到生的希望时才把命运交给风夜菱来审判,这才显得弥足珍贵。

    风夜菱拿着花舞剑,良久没有动静,花语夕也不催促,就那么跪着静静地等,好像她已接受了命运的终结。

    “啪嗒。”

    是有液体低落在剑锋的声音。

    那液体沿着剑锋一路下滑,最后滑到花语夕的脖子。

    是热的。

    “小夜你……”花语夕涩声道。

    大颗大颗的热泪从风夜菱的眼眶涌出,沿面颊流下,又落到花舞剑。她竭力控制着自己,身子却仍禁不住微微发颤:“静姝姐……你真是……太傻了……”

    她的喉头哽住,再说不下去,想说的千言万语化作无声的抽泣。

    “当啷。”

    花舞剑被抛落地。

    “这是你应得的。”风夜菱攥起一把花语夕的秀发,用剑割断,然后又抓起一把再割断,“割发代首,青州一次岳阳一次,咱们的旧怨清了。”

    说罢她蹲下身,用力抱住她和自己一样沾得满是血污的身子。

    旧怨清了,旧情仍在。

    花语夕闭双眼,泪水也从眼角渗出,如石像般僵硬的身子过了许久才蠕动一下,伸出双臂,和风夜菱紧紧相拥,直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洞口的方向传来,才重新戴好面具。

    武羿跌跌撞撞地闯进黑暗的山腹,也不管二女是否已“方便”结束,气不接下气地道:“他们又回来了。”

    巴木图率着经过方才连场大战仅剩的七百多士卒走下小云台,很快就发现,事态比他预想的更严重。

    他方才只是听小校回禀,加站在门楼的窗前远眺,等真正带人下来,亲身站到关城最西侧的街巷中,他才真正意识到死亡的恐惧。

    巷头巷尾尽是死尸,冒着骇人的黑烟毒气,没人有把握能不受侵染地钻出去,而更远处的地方更是毒烟滚滚,只是看着便叫不寒而栗。

    逃不掉了。

    这是巴木图那时泛起的第一个闪念。

    他强自镇定下来,派两名小校前探路。

    小校们小心翼翼地绕过两团毒烟,待转过街角,回头喊道:“前面还有很多,差不多每隔一二十步就有一具死尸,到处都是浓烟。”

    他们再不敢往前走,转头想返回阵中,迎接他们的却是巴木图冰冷的弓箭。

    “站住!”

    小校们对望一眼,不敢再动,直到一刻钟后,双双毒发身亡。

    巴木图阻止了探路的小校把毒烟传到更近的地方,却无法阻止关内更多在绝望中跑来的士卒,他们或从别的街巷一路跑到小云台下,或从房舍中钻出,还有个别身手好的能飞檐走壁。

    小云台是“最后净土”的消息不胫而走,因被主帅遗弃而像没头苍蝇般在城内乱窜的战士们纷纷向此聚集。一开始巴木图还可以通过喊话阻止他们,后来则不得不命手下放箭。

    关内还活着有近万人,巴木图命人放箭后,立时成为众矢之的。对毒烟的恐惧,被抛弃的愤怒,此刻在这些绝望而疯狂的鞑靼战士心中都转化成对巴木图的恨意。他们不要命地往小云台下冲,射箭也射不住他们。

    终于,当有人倒在巴木图的阵前,黑烟冒出的时候,巴木图知道,“最后的净土”已不复存在。

    他知道或早或晚,小云台也会被毒烟笼罩,他和他的千人队,四位塞外高手,再加其他所有城中现在仍幸存的鞑靼战士,再没有人能活着走出这座关城,再没有人能看到明日的朝阳。

    黑夜早已降临。

    拓跋良见巴木图露出茫然之色,推了他一把道:“还没到放弃的时候。”

    “没到吗?”巴木图不解他的意思。

    “我们还有最后一线生机。”拓跋良阴冷地道,“还记得山洞里那两个娘们吗?她们既然是来放毒的,身说不定有解药,就算没有,我们也可以借那山洞再拖一阵,最后拉她们垫背。”

    巴木图如梦初醒连连点头,带着手下又杀回到山洞前。

    武羿见他们去而复返,忙闯进山腹禀告。

    花语夕面色一沉道:“他们必然是找不到出去的路,回来和我们拼命了。”

    风夜菱冷然道:“将军百战死,咱们奉陪到底。”

    二女重新在洞口处摆好架势,第一个攻来的是耶帕乌里。

    他伏低壮硕的身躯,箭一般冲向山洞的洞口,一双铁拳挟起呼啸的破风声,同时轰向花语夕和风夜菱。

    花语夕的花舞剑和风夜菱的菱歌戟几乎不分先后与耶帕乌里的铁拳交击,二女身躯都是一晃,仿佛击中铁石。

    风夜菱压下戟头,戟杆迅速回扫,击向耶帕乌里的左肩,后者不闪不避,竟硬是挨了他这一扫,同时往她的腿抱去。

    索罗的剑紧随其后,一旦风夜菱给耶帕乌里抱牢了双腿,她将失去闪避招架的能力。

    花语夕一肘轰在耶帕乌里的背,然后顺势踏前一步,绕到耶帕乌里和风夜菱之前先一步拦截索罗,二女亦因此由左右站位变成了一前一后。

    “当”!

    花语夕和索罗两剑相交,二人各退半步,同时风夜菱一记膝撞,也打在耶帕乌里的小腹。

    由于站位靠前,拓跋良的宝剑和青元师的双环也往花语夕的两侧攻来,和索罗形成“三英战吕布”的局面,花语夕自知不敌,虚晃一招,又退回到洞内。

    托花语夕挡住索罗的福,风夜菱此刻终于摆脱了耶帕乌里,菱歌戟一记“玉龙升天”,把耶帕乌里迫回洞外。

    双方重回僵持之势。

    虽然暂时守住洞口,但花语夕和风夜菱都知道,对方只耶帕乌里一人费了点力气,她们却几乎拼尽全力,像这样子的消耗,她们再承受不了几轮。

    拓跋良同样看得出,他们胜利在望,山洞已濒临失守。他甚至已开始盘算,如果杀死二女,该如何辨认,以及该从何处摸出解药,又或能生擒这两位世间罕见的绝色美人,到时又可以如何拷问她们。

    一声惨叫打断了他的思绪,回头一看,原来是巴木图麾下的一名战士在小云台的石阶倒毙,浓烟从尸体滚滚而出,被风吹得四处飘散。

    战士们惊骇欲绝,也不知是由谁发起,竟如浪潮般一齐向前涌来。他们有的被挤得从石阶跌落,有的摔倒被同伴踩在脚下,更多人则是被人潮拥着往门楼内挤。

    当恐慌的几十百人同时往一处挤的时候,爆发出的力量堪比山洪海啸,并非任何个人可以抵挡,也根本停不下来。

    连他们自己也不能。

    狭小的门楼内很快塞满了人,但平台的战士对毒烟如避蛇蝎,仍拼了命地往里挤。处在最前面的战士如果不想被挤扁在山壁,就只有一条路可走,强闯风花二女把守的山洞。

    他们很快死在二女的戟下剑下,尸身却仍被人潮推着,好似一股势不可挡的洪流,硬是把二女逼得也只能向山洞的深处退却,失去对最有利防守的狭窄洞口的掌控。

    孟京和段绍辉从左右两侧同时出手,试图阻止更多的鞑靼士兵涌进山洞,却无异于螳臂当车,敌人甚至不需使用刀剑,仅靠挤靠撞就把他们撞倒,被无以计数的马靴踩成肉泥。

    山腹内的空间很大,可容纳百人,从洞外强挤进来的人潮至此终如激流入海,冲势减缓,很多战士也直到此时才终于可以重新靠自己的脚站稳身体。

    他们点起火把,将武羿及风花二女团团围住,一双双血红的眼睛紧紧盯着他们。

    “武羿兄弟。”花语夕低声道,“你如果不想我和你家大小姐被擒受辱,现在就把我们杀了。”

    武羿哽咽着道:“我做不到。”

    “你别怕,只要……”花语夕的话还没说完,就见一枚飞镖闪电般射来,武羿防备不及,被飞镖钉在额头,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山腹内一时静得针落可闻,随二女返回关内放毒的二十名战士至此已尽数阵亡,只剩下她们姐妹背靠着背,准备做最后的困兽之斗。

    巴木图一看敌人只剩下两个女子,眼中露出狂热之色,大手一挥道:“给我!”

    花语夕一手探后,捏了一下风夜菱的手,低声道:“临死之前,再跳最后一支舞吧。”

    最后的激战终于展开。

    拓跋良直至断气,仍沉浸在二女的这一舞中。

    他身为鲜卑人的后裔,凭借父辈们的荫蔽,自幼锦衣玉食,鼓乐歌舞更不知看过多少。但从未有任何一支舞,能像此时此刻的这一支舞般,带给他无尽的震撼。他甚至觉得,即使立时死在此地,能在死前目睹这样一舞,也可以无憾了。

    花语夕和风夜菱,身着被鲜血染红的战衣,面露不屈的决绝之色,手持轻灵曼妙的花舞剑,以及重逾百斤的菱歌战戟,以剑舞的方式,走向她们生命的终点。

    她们就像两只交缠不休的蝴蝶,时而振翅齐飞,时而你追我逐,时而交相环绕,时而乍触即开。她们的身影倏高倏低,身姿优美曼妙,脚步变换让人看得目不暇接,配合得默契无间。

    通常只要一人做出一个动作,另一人立时便心领神会,做出最合时宜的应变,两个女人背靠着背奋死一战,两件兵器一长一短一刚一柔,在火把的光影跃动中交相辉映,硬是把从四面八方冲过来的敌人挡在兵刃的攻击范围外,无人可以近身。

    静夜舞,本来是一场盛宴般的献艺,此时却演化成姐妹齐心的联战之法,甚至比武当派同样需二人同使的两仪剑法更令人难忘。

    如蝗虫般冲向二女的鞑靼战士或被扫飞,或被击中踉跄后退,受伤或阵亡者亦不在少数。

    但风夜菱和花语夕心里都清楚,当她们气力耗尽,这一支舞终究会有跳完的时候,当这支舞终结的时候,也是她们生命终结的时候。

    无需对话,甚至无需眼神交流,她们心有灵犀。

    当近乎脱力的疲惫感传遍全身,她们动作开始减缓,手脚亦如灌了铅般沉重。

    索罗第一个抓住破绽,脚踩在一名鞑靼战士的肩膀向前掠出,长剑有如惊鸿一闪,划向风夜菱的左颊。

    风夜菱真气接近枯竭,招式全凭一股悍勇之气,此时一招用老,菱歌戟想再回防已来不及。她双腿猛地一屈,身扭向另一侧,堪堪使索罗的长剑从耳畔划过,险些削下她的耳朵。

    索罗长剑一带,顺势在风夜菱的肩膀一划,风夜菱肩甲破裂,雪白的香肩被划出一道鲜血淋漓的剑痕。

    风夜菱吃痛轻呼一声,踉跄着站稳。

    “你没事吧?”花语夕和她互倚着背,关切地问道。

    风夜菱咬着牙道:“还死不了。”她无暇包扎肩的伤口,因为此时青元师的一对金环已不分先后地攻至面前。

    “小心啊!”花语夕的花舞剑与耶帕乌里战至一处,只能在口头对风夜菱提供支持。

    风夜菱后撤半步单膝跪地,双手将菱歌戟平撑过顶,这才勉强挡住青元师仿佛重逾千斤的双环。

    但她这样一撤,无异于占据了花语夕背后的空间,使花语夕不得不与耶帕乌里硬拼,半步不得后退。

    耶帕乌里以硬功见长,最喜和人硬拼。花语夕缺少了周旋变化的余地,蔷薇百变威力大减,不得不以攻对攻,力求在被对方杀死之前,先杀死对方。

    铁拳虎虎生风,耶帕乌里招招不离花语夕的要害,那凶恶的神情仿佛恨不得把眼前娇滴滴的小姑娘锤成肉酱。

    花语夕苦苦招架,又想着不能退后累到风夜菱,压力之大可想而知。

    但她仍为自己留下最后一丝反败为胜的机会,故意把自己的狼狈演得更超乎实情,甚至不断发出声嘶力竭的叫喊。

    她在赌,赌耶帕乌里这“一根筋”的家伙会因此轻视于他,从而露出他本不该露出的破绽。

    耶帕乌里试过几招后果然当,他一掌扫开花语夕持剑的右手,另一掌直往花语夕胸前的膻中穴抓去。至此他已不满足将花语夕击杀,而是想将她生擒。

    花语夕等的就是这样一个机会,她一声冷笑,花舞剑陡然出手,划出一道完美的外弧线,从耶帕乌里手臂能及的范围外闪电般划过,刺向他的左颈。

    正是一招“神都国色”!

    耶帕乌里没想到已被逼入绝境的花语夕还能爆发出如此凌厉的一击,立时大惊失色,铁一般的手臂猛地一扬,与花舞剑交击一声,同时飞身而退。

    花语夕知道是因为自己真气见底,出剑的速度不够快,错失了反杀对手的良机,暗叫可惜。

    这时索罗舍了风夜菱,改往花语夕处攻来,同时最前排的七八个鞑靼战士也各出刀枪,在同伴的掩护下往相互背倚着的二女杀去。

    双拳难敌四手,二女此刻接近力竭,面对敌人的围攻,立时变得头尾难顾,险象环生。

    风夜菱大腿被刺中一枪,右肋被人划了一刀,花语夕也在小腿和后腰处各中一刀,虽然每一招都不深不致命,但各处伤口不断淌血,血总有流干的时候。

    拓跋良没有参与围攻,他看着跟随索罗等人蜂拥而的鞑靼战士,心中竟生出矛盾的感觉,仿佛既希望这场战斗尽快结束,又不想她们这绝世一舞就此终结。

    但他很快就无需为此烦恼了,因为就听一声断喝,一道人影出现在洞外的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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