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澹澹抬起手来,整了整衣袖,另一只手拿着卫生棉条塞进了衣袖里边的兜兜。

    现代人设计的汉服,不管嚷嚷着多么的还原,实际上都很少有在衣袖里设计兜兜的款式,而这个设计实际上一直到封建余孽朝代都广泛使用。

    影视剧里的人往往就是手往衣袖里一伸,就在手腕后面一点点把东西拿出来了,实际上是不可能的,这些袖兜的位置一般在手肘后方,这里既比较安全,又不会增加上臂的负担,影响动作。

    两袖清风并不是说这人走路带风一样的感觉,而是袖子里什么也没有装,轻轻的被风吹拂飘逸,是精神高洁的一种潇洒状态。

    “拿出来,还没有付钱的。”刘长安伸了伸手。

    上官澹澹不情不愿地掏了出来,但是并没有问为什么,因为她又不像刘长安一样是个好奇宝宝,哪有那么多为什么要问?既然是这样的要求和状况,那就一定有着某种原因吧,先自己暗中观察一番再说。

    “还要买什么?”

    上官澹澹把她的清单打开一点点,露出四个字,“买一只鸮卣……”

    “后边还写了什么?”

    上官澹澹看了一眼刘长安,又一点点地露出后边的字,“提醒他对妈妈好一点。”

    确定刘长安看完了,上官澹澹才慢吞吞地仔细把清单又卷起来放进自己的袖兜里,偏着头瞅了一眼刘长安,若无其事地往看上去像卖“卣”这种东西的地方慢慢挪。

    “回来,那边是卖电饭煲的。”刘长安把她招呼过来。

    上官澹澹点了点头,电饭煲她见过,刘长安楼下的杂物间里就有,上官澹澹把上边的每个钮都按过,但是并没有什么作用的一个东西。

    “两汉时期就很少有用卣了,你那时候饮酒饮水多用的是漆器了吧……”刘长安不是很明白她的思路,“更何况……现在上哪去买一个鸮卣这种东西来?”

    鸮卣,指的是猫头鹰造型的酒器,其中最出名的便是山西博物院珍藏的那一只鸮卣,因为外型呆萌酷似愤怒的小鸟而走红,所以一般人提起鸮卣指的便是山西博物院珍藏的那一只。

    实际上鸮卣在殷商时期很多很普遍,因为殷商时期一些人奉鸮为祖先,而鸮就是猫头鹰。

    周灭了商以后,那自然就觉得,既然鸮是你们的祖先,那必须打压打压,从此以后鸮的名声就不好了,到了上官澹澹那一代汉人,对鸮自然没有什么特别的喜爱了。

    鸮同枭,《说文解字》里解释为:枭,不孝之鸟,清代《遁斋闵览》更认为鸮吃它妈妈。

    刘长安结合她写的上下文和自己的博学见闻,终于明白她的意思了,这小老太太整天琢磨的就是这种东西。

    “你是认为我对你不好,还是提醒我要对你不好?”刘长安十分不满,“我都请你吃肉包子了,今天还给你吃了虾米豆腐。”

    上官澹澹东张西望,没有看到类似的东西,就是即便看到了,她也无法判断那到底是不是自己想要的东西,因为现在的人设计外形都不在意直观体现产品的功能。

    她也不回答刘长安的问题,磨磨蹭蹭地终于找到了卖保温水壶的地方了,通过产品名字和说明介绍,她知道这就是自己想要的东西。

    “我要这个。”上官澹澹指着一个挂在她身上像火箭筒一样大而长而粗的保温水壶说道。

    “你用得着这么大的吗?”

    “我要这个。”

    “这个是给夏天户外工作者全天候使用的吧。”

    “我要这个。”

    刘长安从货架上拿了下来,交给了踮脚的上官澹澹,他发现和上官澹澹沟通跟周咚咚没有太多区别,她们总是自说自话自以为是,根本不管他在说什么。

    上官澹澹让刘长安擦了擦水壶,然后费劲地抱在手里,刘长安拿了推车过来,她抱着水壶就想爬进推车里,被刘长安阻止了。

    按照上官澹澹的清单,能买到的,或者类似的,七七八八买的差不多了,结账以后刘长安拿了两瓶橙汁和上官澹澹坐在超市出口的用餐处喝了起来。

    上官澹澹看了看瓶子,把橙汁递给刘长安打开。

    两个人安安静静地喝着橙汁,三个穿着汉服的女孩子走了出来,一个穿着魏晋风,一个是明制,还有一个是齐胸襦裙。

    三个女孩子都瞧着了上官澹澹,十四五岁就穿着汉服在外面逛的少女其实很少见,更何况那份气质太容易让人自惭形秽了。

    在大街上见到的绝大多数穿汉服的女孩子,都没有社交媒体上发写真的那么美,她们看上去更像是古装剧里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在主角背后身前蹭了个镜头的路人,要不是穿着一身汉服,平常根本不会多收到一两眼的瞩目。

    眼前的少女,却让人想起了晨光微熹时,见着了巍峨山顶绽放了一朵花儿,除它之外再无第二朵花儿敢在它身旁绽放,它沐浴着金黄的太阳光芒,迎着微凉的晨风,却没有一丝颤动,娇俏却又如此端正而优雅。

    “小妹妹,你这身深衣,哪里做的?”穿着明制汉服的女孩子在另外两人的推搡中,笑着走了过来搭讪。

    汉服圈里撕逼,多有关于汉服形制的争执,稍稍资深一点的汉服娘,都会了解了解各种款式的汉服学名。

    深衣其实是最接地气的汉服款式,男也穿的,女也穿的,尊者可穿,卑者也可穿,婚嫁的时候穿,丧葬的时候也穿,算是一个异类了。

    上官澹澹抬头看了一眼问话的女孩子,表示听到了,但是并没有回答的意思,继续低头捧着橙汁喝,这些人也太无礼了,没有看见朕正在喝东西吗?为什么要和你们说话。

    “未央宫少府织室。”刘长安没上官澹澹这些规矩,笑着回了一句。

    “谢谢。”

    三个女孩子匆忙走了,因为没有谁愿意在把自己映衬的平庸甚至如东施效颦一般的人面前多呆。

    她们走了出去以后,搜了一下,发现这个笑容温和地主动答话的男孩子,其实比那个不理人的少女更可恶,因为她们搜到“未央宫少府织室”,那根本不是什么汉服商家,而是西汉负责给皇室制衣的衙署,位于未央宫里。

    不过这也不重要,她们只是好奇而已,那个少女头发上的簪子,就算是网上商家的产品,用那么多材料,镀金的都至少三五千了,要是用上宝石和贵金属,那就更是天价,而那身深衣,参考簪子的价格,只怕至少也得好几千了。

    一般人穿不起,看看就好了。

    喝完橙汁,刘长安提着购物袋,上官澹澹抱着保温壶离开了超市,刚才三个女孩子来打听衣服的事情,也提醒了刘长安,“要不要给你买日常一点的衣服?”

    “日常就是让我看起来不像你的妈妈,而是像普通的女孩子一样的衣服吗?”上官澹澹问道。

    “你什么时候都不像我的妈妈。”刘长安希望她能真诚地认识到这一点。

    上官澹澹想了想,原来刘长安的意思就是要买一些让她穿起来不像他妈妈的衣服。

    刘长安和上官澹澹离开了宝隆中心,来到了国际尖端时尚品牌一纯在步行街的旗舰店购物,店面有数层之高,每一层都有数百平方米的购物区域,可以一次性购买许多款式,非常符合她的身份。

    刘长安让她自己随便挑选,顺便打了一个电话给秦雅南,问她有没有空过来陪陪上官澹澹。

    上官澹澹并没有觉得现代的时装设计是奇装异服,除了对尺码有些不了解,总是挑选到特别长大的衣服去试,表面看上去和普通的女孩子购物时没有什么区别。

    在一纯买完上官澹澹的衣服,路过另外一个品牌,橱柜里展览着一套亲子装,刘长安毫不犹豫地就把驻足不前把眼神往他身上瞟的上官澹澹拉走了。

    秦雅南就在附近的一家花店挑选花材,还没怎么挑选,接到刘长安的电话就过来了。

    尽管因为那天晚上给他打电话,他顾左言它而有些生气,但秦雅南还是习惯性地迅速赶了过来。

    她知道那天他不肯说他晚上是不是陪安暖之类的事情,并不是那种脚踏两条船时的暧昧和犹豫……他就是照顾着他的安暖,怕秦雅南去惹安暖生气罢了。

    真是的,自己难道没有分寸吗?她又不是苏南秀那样的蠢女人。

    秦雅南来到刘长安说的地方,远远地就看到刘长安带着上官澹澹站在那里,刘长安一如既往地仿佛草原上长出的一颗大树,把一片寂静而沉闷的风景点缀出了许多意境,而此时此刻身边多了一个上官澹澹,却少了一份独木生于原野的孤单,仿佛那郁郁葱葱树冠下,那挺拔直立的树干旁,生长出了一朵优雅纯净的小白花,正像向日葵向着太阳一样,仰起花蕾直勾勾地盯着大树。

    可是上官澹澹为什么抱着那么大一个火箭炮筒一样的保温壶?

    这个保温壶的设计散发着旧时代的革命气息,军绿色的壶身,壶盖上海有一个大大的五角星,秦雅南觉得除了太大了,上官澹澹的品味还是可以的。

    儿媳妇来了,上官澹澹先看到秦雅南,点了点头,今天才留意到这个儿媳妇比另外一个像刚刚能生鸡蛋了还特别凶的小母鸡一样的儿媳妇看上去要好生养一些。

    “帮哥一个忙。”刘长安对秦雅南说道,同时看了一眼上官澹澹,在“哥”字加重了语气,可是未必有用,因为他已经发现了上官澹澹是想听见的她就能听见,和她的观念不合的她就好像能够直接过滤一样。

    “天下男人一般模样,让人帮忙了,嘴巴就甜了。”秦雅南没好气地看了刘长安一眼,当然主要还是他自称“哥”的时候,秦雅南的心脏不争气地感觉到偎依上了一份温柔似的。

    “带她去买下内衣,这方面我不太懂。”刘长安谦虚地说道。

    秦雅南十分怀疑,你这能给安暖做旗袍的大裁缝手艺,这方面会不太懂?怕是随便看一眼,臂弯一圈,就能给把人家三围都猜的准准的吧。

    “好吧,晚点我送她回来。”秦雅南其实还有事和他说。

    “我去餐厅转转。”刘长安点了点头。

    “周咚咚也在餐厅吧?我从那边过来,看到一个圆形的小朋友跑过去了,不知道是不是她。”

    “应该是,其他人不是这形状。”

    “走吧,回见。”

    “回见。”

    秦雅南牵着上官澹澹的手,并没有和陌生人强装熟稔的感觉,反而有着自然的亲近感,其中原因大概和刘长安说过的叶巳瑾是被上官澹澹救下来重生脱不了关系。

    秦雅南看着上官澹澹,不禁露出了温和的笑容,上官澹澹没有从秦雅南的手掌心中感觉到汗湿,便也没有排斥她,抬起头来看了一眼秦雅南眼眸中仿佛星辰闪烁一样温柔的笑意,心想自己真要挑一个儿媳妇的话,还是这个好……和秦雅南善生养其实没有关系,上官澹澹已经猜到了某些接近真相的隐秘,毕竟当年未央宫那么多宫女,一个留下龙种的都没有。

    和上官澹澹单独在一起,秦雅南突然确定了一件事情,她和上官澹澹几乎是天然的同盟。

    支持上官澹澹对刘长安的母子关系主张,就等于为自己这个妹妹的身份争取到更稳固的底气。

    毕竟他的女朋友,情人,老婆之类的,死了的有多少不说,活着的肯定也不少,只是自己知道的少而已……可是他称为妈妈和妹妹的,还活着的就上官澹澹和秦雅南了而已。

    像刘长安这样的长生者,血缘是毫无意义的事情,反倒是他认可的关系比血缘更加稳固,因为他的生命太长,所以他的感情也不会消退的太快。

    亲情这东西,和爱情完全不一样。

    以苏南秀为例,尽管是苏南秀作死在前,但是刘长安和她分开之后,看现在的态度真的是没有给苏南秀任何机会了。

    安暖……秦雅南就不信刘长安还能够和她恩恩爱爱几十年上百年,基于美貌和身体建立起来的感情,终究会很容易厌烦。

    握着她的手,就像左手握着右手,激情迟早会消退……到时候刘长安说不定又会变换一个身份,和以前的社会关系割裂一次,而他却没有任何理由舍弃秦雅南和上官澹澹,就像他从叶辰瑜到刘长安,也没有忘记过秦蓬。

    大概对于真正的长生者来说,友情和陪伴才是更重要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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