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良久,黄明远的表情才柔和起来,看着凌敬,便故作不懂的又问道:“君直,这是为何?”

    “将军,扩建新城和新修戍堡为当前大同骠骑府最重要的事,以李车骑领头,自是对他最大的信重。况且建城,需要各曹共同协助,料想崔长史也会和李车骑携手合作,共襄大事的。”

    黄明远笑了。

    果然还是历史上那个令李世民都后怕的凌敬,一出手就直指要害,阳谋之下,令人措不及防,无处闪躲。

    骠骑府内,骠骑将军总领军政事务。但长史却是府内文官之首,掌判诸曹禀禄,卒伍、军团之名数,器械、车马之多少,小事得专达,每岁秋,赞将军考课,权利颇重。而录事参军事掌受诸曹之事,句稽抄目,印给纸笔。三者相当于现在一市的书记、市长、常务副市长的区别,骠骑将军也不能完全越过长史去管理骠骑府内的内政。

    而车骑将军虽然是一府的二号人物,但权力却大多和骠骑将军重合,其实力的大小取决于骠骑将军对军队实力的把控。

    修建新城虽然权势颇重,但涉及到骠骑府内各曹之间事务的衔接和配合,包括民夫的多寡、物资的补给、材料的损耗使用等等全部都是长史职责范围内的事。李节和崔君素二人本就不和,双方之间不互相扯后腿就是好的了,又如何能够同心协力呢?

    “虽然此事很适合李车骑,可吾怕李车骑不能妥善完工?到时误了大事,终是不美。”

    毕竟黄明远的目的是抵抗突厥,安定边防,跟李节、崔君素二人的斗争只是自己不愿意多事。真要是自己使用暴力,二人虽然出身高贵,但自己也根本不惧。无论三人怎么斗,都不能损害了大同的利益。

    “将军勿忧,今岁圣人令长孙晟率五千人在朔州西北筑大利城给启民可汗驻守,令其招抚突厥其它部落。若我在大利城修建完毕后,以修城为名,留下这五千役夫,不知如何。”

    “好!”黄明远抚掌惊叹,凌敬果然奇才,自己之前想过让李节负责修建新戍堡来激化二人矛盾,但大同东戍堡挟两山而控河套,是未来丰州边防不可或缺的一环,自己也担心二人因争斗而误事,一直犹豫不决。现在即使城池无法完工,也有补救,还可以获得一大批役夫,那就不要再担心误事了。

    “那若是崔、李二人真的因为此事而争斗起来,我们该如何做呢。”

    “崔、李二人,虽然李节官高,但其实在实力上是崔强而李弱,李节虽然一直显得自己和光同尘,但事实就是他被压的连事都没得做。一旦对其委以重任,其必然会大肆拦权,所侵占的利益又将主要是崔君素的,二人如何不起争斗。以李节现在的实力,并没有对各曹干涉的权利,若是我们不在后面推李节一把,恐怕二人之间的争斗,不过隔靴搔痒而已,动不了崔君素的根本。”

    黄明远点点头。

    “助李压崔,乱其阵脚,最后动其根本,确实是一朝妙棋啊。”

    黄明远站起身来,对着凌敬起身拜了三拜,说道:“先生大才,明远不及也,愿先生教我。”

    对于这些传统的知识分子,黄明远从来都是折节下士,解衣衣之,推食食之,对于真正有用的人,别说三顾,就是三十顾他也不在乎。他从不吝啬满足文人们的虚荣心,也每每让很多人对其感恩涕淋,誓死效忠。

    凌敬不敢受黄明远的大礼,赶紧站起来要扶起黄明远,但黄明远坚持不起,一定要完成三拜。

    “先生于我,岂是一拜可相提并论的,先生之才,帷幄之至妙,定策决胜,谋夫孔多。先生归我,使我如龙入大海,虎归山林,明远怎可不拜。”

    凌敬也没想到黄明远会对他如此重视,本来以为这次最多能够跻身于黄明远的谋主之列,虽然黄明远身边也没什么真正的谋士大才。但黄明远把他捧到张良、郭嘉、刘穆之、褚渊的地位还是令他欣喜不已。而且黄明远如此折节相待,让凌敬也生出一种得遇明主的感慨,君以国士待我,我必国士报之。

    二人各自坐定,分列桌案两侧,这也是黄明远强烈要求的,又是令凌敬感激涕零。

    凌敬说道:“大将军猋勇纷纭,长驱六举,殄灭群丑,肃清沙漠,此为将军之所长也。李、崔二人虽出身高贵,却无将军为国为民之心,不能成事,却能败事,若将军长期和二人周旋于内,必将身心俱疲,陷入泥淖,无能为力。”

    黄明远问道:“那先生认为呢?”

    “大将军之才,冠绝当世,何不利用将军长处,率领大同将士打出去。若为战故,则全府上下必将同心协力,上下一心,那时,跟将军过不去,就是跟大同将士过不去,就是跟天下百姓过不去。”

    黄明远眼神一亮,内心大安,才说道:“寇可往,吾亦可往!”

    凌敬点点头,就凭黄明远的这份胆识,自己相投,可谓三生有幸,不负此身才学了。

    当日,黄明远和凌敬二人谈至深夜,黄明远对凌敬把控人心、分析事物的能力叹为观止。凌敬根本就不是传统儒家所培养的那种谦谦君子,而是颇有春秋战国时期纵横家士子的风范,知大局,善揣摩,通辩辞,会机变,全智勇,长谋略,能决断,是一个无双国士。如果不是在今天这个以门第论英雄的世道,凌敬是不会屈身于一个小小的骠骑府的。

    虽出身卑微,但凌敬也不愿就此屈就一生,他暗暗观察了黄明远好几个月,才最终决定效忠黄明远。

    二人越聊越投机,到了月上中天,又忍不住把酒畅饮,直到鸡叫了头遍还不曾停歇。卯时时分,黄明远要去晨练,将喝醉的凌敬扶到自己的榻上,又用自己的大氅给凌敬盖好方才出门。

    醉梦中的凌敬在黄明远走后,露出来一个笑容,翻过身去,继续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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