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此,此何意?”左丰颤声相问。

    耿雍笑执一礼:“我主言道,前次中常侍前来宣诏复爵时曾说,需将两百八十三年的酎金补齐。时乃按封地每年、每千人需缴贡金四两计。如内官所见,楼桑虽地狭却民多。我主修渠辟田,广纳流民。时邑中有百姓两万余人。依‘酎金律’,两万人口,每年需缴贡金八十两。如今还差两万一千五百零八两,计:一千三百四十五枚马蹄金饼。”

    “咕咚!”左丰吞了个大大的口水,眼中已满是血丝:“莫非少君侯……”

    “然也。”耿雍欣然点头:“我主说,请内官稍作停留。待将酎金补齐后,一并带回。”

    “呼——”左丰长出一口气,不觉已泪流满面:“听闻少君侯轻财重义,乃汉家天降麒麟。诸多旧事,奴婢,今日终是全信。”

    耿雍又行礼道:“我主还说,南下平乱时,有当地豪强,家僮数万,只报十人;良田千倾,却诈说百亩薄田。贪墨税赋何其多!若天下皆是如此瞒报诈捐。我家陛下取食于百姓,又何其贫苦。我主即便砸锅卖铁,也要令陛下丰食安寝。”

    左丰还能如何。这便朝东而拜。正是侯府方向。

    又过三天,耿雍再来。

    说只筹得马蹄金五百枚。剩下酎金再另想办法。

    五百金已是笔巨款!远超左丰预料。更何况,一千三百四十五枚马蹄金饼,以少君侯品行,必言而有信。左丰着急赶回邀功,岂能多待。这便说道:“无妨。剩下酎金,待少君侯凑齐,奴婢再来。嗯……且问足下,少君侯可有话要奴婢带给陛下?”

    等的就是这句。

    耿雍这便长揖一礼:“我主说,封邑…湿润,多需人手打理。且诸事皆要上报郡县,颇有不便。‘敢问陛下,能否给臣『独断之权』,令臣便宜行事’。”

    何止是湿润。分明就是一片白泽,别无寸土!

    朝廷诸公如此行事,令忠臣义士何其寒心!

    左丰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毕竟年少。义之所向,这便拍着胸脯说的:“足下且回禀少君侯,就说奴婢身受大恩,无以为报。事若不成,提头来见!”

    “多谢内官!”耿雍跪地行大礼。被左丰扶起时,又从袖中取出一匣,耳语道:“此乃少君侯平乱所获,权充谢礼。”

    左丰假意推辞,便收下。

    等耿雍告辞,侧身打开一看。五颗光华璀璨的合浦走盘珠,差点闪瞎双眼。

    合浦珠还,名副其实!

    来时单车数骑,走时长长车队。少君侯又令崔霸、徐荣携五十鼍龙骑一路护送,返回洛阳。

    左丰感刘备恩义,伏地叩拜,拭泪而归。

    走后数日,大雪飞降。

    刘备诏封临乡侯,邑中早已传遍。往来商贾扼腕长叹。邑中学子愤愤不平。倒是邑中百姓,颇多自然。无它,信任刘备。以前楼桑也不过是个无人问津的小小村落,这才几年,便已繁华盛景。富庶羡煞旁人。

    天生刘三墩。

    以少君侯只能,区区白泽水患,又有何惧!

    史书上称此地:督亢膏腴,迳五十馀里。中有陂泽,支渠四通。

    居中的山丘亢地,已被众人寻到。宛如一座孤岛。四通的支渠,皆毁于大水。无迹可寻。

    刘备的办法很简单。先在居中丘陵,围堤舀水。带丘陵晒干后,圈建屋舍营地,再另舟船往来楼桑,接送工匠。如此环环圈建起挡水长堤,如纵横之阡陌,只需刮出圩田内积水,便可变害为利。

    天气日寒。白泽渐渐冰封,舟船无法通行。

    等结后冰,车马可行。

    雪橇车亦不复杂。刘备画好,被苏伯轻松造出。

    督亢沟,便是人工开凿的南下巨马河道。乃第一水患。只需沿此沟筑起长堤,不使河水漫灌,沿渠道通往下游。水患自解。

    此沟渠乃是战国时燕人修建,旧时长五十余里,已有千年历史。前汉时水患频发,冲垮堤岸,淹没良田,民皆逃难。渠水漫出,又横亘在涿县、方城之间。积水成百里大泽,变成野地。也成为周围数县,天然分界线。故而周围各县并无固定边界。

    左丰走后不久,刘备又收到崔廷尉手书。

    这才获知详情。

    原来,皇帝陛下本想将方城县封给刘备。军功足够,只需再另附一亿钱的献费,便封其为方城县侯。结果,三公、四府皆跳出来反对。

    不为军功,只为献费。

    这不就是变相的卖官鬻爵吗?

    此风绝不可长。刘备封哪里,就变得不重要了。三公四府与皇帝角力的重点,乃是献费。此例一开,天下必乱。若封侯拜官,皆要出一笔如此之大的献费,试问天下读书人,又有几人能付得起。

    长此以往,政事皆落入权贵豪强之手。社稷危矣。于国难不远矣!

    三公四府,引经据典,还搬出祖宗家法,据理力争。

    这便恼了一门心思搂钱的陛下。怒急喝问,你们说封哪!

    朝堂地图,自比刘备手中更为精细。三公大略看过,便往临乡一点:可封临乡侯。三公此举,亦有保全陛下颜面之意。毕竟此地距方城不远。陛下便召有司取图细看。方知临乡已撤,土地皆并入临近诸县,无从界定。故而才有让刘备自行圈地一说。

    这便是整个事件的前后因果。当然,其中或还有‘不能与外人道哉’的禁中隐秘,却已不是崔廷尉能够知晓。

    方城侯是和乌程侯对等的县侯啊。

    我家陛下有此意,也算是厚待了。虽要缴纳一亿钱的献费。但就刘备来说,分期付款,并无压力。多半陛下也会同意。一县之侯,可称侯国。方城县的基础,定然比不毛之地的临乡好很多。

    只怕,按图索骥的诸公,亦不知临乡城早毁于洪水。空剩一个地名而已。

    如此误打误撞,刘备就成了皇帝和三公角力的牺牲品。从一个名副其实的县侯,变成了有名无实的乡侯。

    至少,崔廷尉是这么看的。故而信中颇多‘有功不赏’‘令天下寒心’诸如此类的感慨。

    当然。有苦自知,有乐也自知。把刘备封为临乡侯,还让他自行圈地。若能再给他‘独断之权’,能便宜行事。

    焉知非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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