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速速把草人取来!”刘备喝道。

    “诺!”左右急忙奔下城头。

    乌莲悄声问道:“草人不是为补箭矢之缺而扎的么?”

    刘备轻轻点头:“然也。”

    原来。为防箭矢不足。刘备事先命匠人扎了许多黑衣草人。相互以麻绳串联。待月黑风高,便吊挂在城墙上。鲜卑见状,定以为汉军夜袭。乱箭射之,可解城中缺箭之危。

    此乃学后世名将张巡,草人借箭故事。

    乌莲不解:“既如此,何不存以备用?”

    刘备低声答道:“此一时,彼一时。先前为防城中箭矢守不满十日。才过三日,鲜卑便要撤军远遁。如今便要反其道而行之。城头挂满草人,令大肆鼓噪却暗中撤兵的鲜卑,惊疑不定,不敢撤军。”

    果然。见城头坠下一串串兵士,鲜卑以为金蝉脱壳之计被汉军窥破。所以城中才吊人下来,想趁乱劫营,再四处纵火,挥军掩杀。鲜卑大营顿时寂静无声。却也未曾前来射箭。城头床弩远射千步,连日来鲜卑深受其害,又岂会来白白送死!

    更不敢退兵。若刘备趁撤军之乱,挥军掩杀,鲜卑军势必崩。唯有紧守营盘,彻夜提防。

    见鲜卑留营。刘备稍稍松了口气。鏖战三日,鲜卑只是削弱,并未溃败。实力犹存,根基仍在。只需远遁漠北,休养生息,数年后必会卷土重来。从战略层面上说,刘备看似战胜,实则无功而返。

    一言蔽之。檀石槐不死,北境难安。

    草人扰敌之计,不能长久。

    刘备所携兵士,守城足够,却无力出城追讨。若鲜卑放弃营盘辎重,轻骑撤离,刘备鞭长莫及。此战若要功成,先前送出的两个锦囊,缺一不可。阎柔此去,仍需时日。刘备须将檀石槐牢牢拖在城下。

    刘备通宵达旦,苦思妙计。天明时,终于有了计较。

    这便唤来心腹绣衣吏,秘密询问:入城百姓中可混有鲜卑细作?

    顺阳刺奸出身的绣衣吏答曰:有。

    刘备大喜:且细细说来。

    绣衣吏这便答道:三男两女。表面上看去,皆是我大汉百姓。实则是胡化汉人。前汉时便有中原百姓依附于匈奴。且多为近臣。后匈奴远遁,鲜卑兴起。纳十万匈奴部族,声势高涨。这些胡化汉人久居草原,历经四百年,早已心向胡虏,甘为走狗,非我族类。

    刘备点了点头:如此甚好。切勿轻举妄动。只需如此、如此……

    绣衣吏抱拳称诺。这便下去布置。

    见乌莲满头雾水的看向自己,刘备又笑:此计若能成,还需一人相助。

    乌莲问道:是何人?

    刘备却卖了个关子。这便起身向帐外走去:且随我来。

    营帐纵横交错,泾渭分明。一路走来,明岗暗哨不断。即便是刘备,也需对当日号令。两人在亲卫的护佑下,抵达了军营深处一座不起眼的帐篷前。

    命守卫入内通报。获得主人允许,刘备这才和乌莲双双入内。

    帐篷内居住的不是旁人,正是鲜卑皇后大阏氏。

    金发碧眼,用倾国之姿的大阏氏,乃是丁零人。又叫高车。

    《魏书》:“高车之族,又有十二姓:一曰泣伏利氏,二曰吐卢氏,三曰乙旃氏,四曰大连氏,五曰窟贺氏,六曰达薄干氏,七曰阿仑氏,八曰莫允氏,九曰俟分氏,十曰副伏罗氏,十一曰乞袁氏,十二曰右叔沛氏。”

    大阏氏,便出身于高车十二姓中的副伏罗氏。据说乃是部落大人之女。鲜卑兴起,南抄缘边,北拒丁零,东却夫馀,西击乌孙,尽据匈奴故地。东西万四千余里,南北七千余里。丁零、夫馀、乌孙皆不敢与其相争。大阏氏便是在此等背景下,嫁给檀石槐为后。换句话说,丁零部族行的也是和亲之策。

    帐篷不大,却胜在精致。

    出入皆有乌莲遣来的女卫护佑。且刘备军纪严明,安全自然无虞。

    刘备脱靴入帐,大阏氏起身相迎。宾主落座,刘备这便问道:皇后近来如何?

    大阏氏俯身答道:甚好。

    刘备发现,大阏氏也和自己一样正襟危坐。却不是胡人习惯的盘腿而坐。精通汉话汉礼,必是丁零贵女。刘备更加笃定,丁零行的是和亲之策。

    见刘备一时无语,大阏氏这便试问道:不止近日战况如何?

    刘备甚奇。按理说,两人互为敌对,大阏氏此时的身份,乃是人质。此话断不该问出口。

    刘备微微一顿,这便说道:三日血战,大单于损兵折将。能战者,还剩十之七八。

    大阏氏轻轻点头:恭喜少君侯。

    刘备一愣:喜从何来?

    大阏氏表情颇多淡然:鲜卑乃是部落联盟。各部皆有大人。年初蝗灾蔽日,草原被啃食一空。牛羊未曾出栏,便大半饿死。大单于故而四月挥军南下,抄掠汉土。夺汉人口粮。蝗灾将熄,草原稍有恢复,八月汉军又三路出塞。王庭动荡,牧民纷纷逃离牧场。牛羊群随之一路迁徙,食不果腹又岂能长膘。眼看隆冬将至,少君侯少年英主,有备而来。重修旧城,广备辎重。麾下皆虎狼上士,坚甲利刃。舍战马而攻坚城,非我之长。大难将至。既不能与敌,焉能不退?

    一段话说完,刘备眼中满是赞赏。能嫁给鲜卑一代雄主,果不是寻常女子。

    大阏氏如此聪慧,先前准备好的说辞,已全然无用。

    猛抬头,见大阏氏眸若晨星,慧深似海。刘备心中一动,这便脱口而出:敢问皇后,如何才能将大单于留下?

    大阏氏眼中似有异彩闪过。待刘备再去追视,已无迹可寻。仿佛从未发生过一般。

    许久,大阏氏轻轻开口:少君侯心中早有计较。又何必问一妇人?

    刘备心中大石落地。这便告辞离去。

    大阏氏躬身相送,眼角似有泪光。刘备幡然醒悟,肃容下拜。

    大阏氏亦不曾失礼。

    大阏氏有倾国之色。乌莲对她甚是提防。生怕她魅惑刘备。故而对她的一举一动,极为挂心。两人对话时,大阏氏的微表情,更是历历在目。

    出帐后,这便问道:她哭什么?

    刘备反问:若有人想害我,你又无能为力,该当如何?

    乌莲点了点头,再问道:既如此,为何不拼死阻止?我若是她,便是想尽办法,也要为君除祸。为何不行美人计?

    刘备一愣,跟着苦笑:两权相利取其重,两权相害取其轻。然而身处两难之间,又有多少人能舍痛?

    乌莲听的一头雾水:何来两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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