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吏言道:“乃是一片蝉翼。”

    周异这便问道:“在何处发现。”

    “夹在死者内服之上。”属吏低头答道。

    “可知蝉翼出处?”周异追问。

    属吏斟酌答曰:“此乃‘附蝉’,多……饰于惠文冠上。”

    惠文冠,冠名。相传为赵惠文王创制,故称。汉谓之武弁,又名大冠。《后汉书·舆服志下》:“武冠,一曰武弁大冠,诸武官冠之。侍中、中常侍加黄金璫,附蝉为文,貂尾为饰,谓之‘赵惠文冠’。

    时下,此冠多为中常侍所戴。

    徐奉死时,一身常服,并未戴冠。显然不是自行从冠上掉落。周异问道:“死因究竟如何?”

    “确是溺毙。”属吏答道:“然却是……高处落水所致。”

    周异又问:“何以见得。”

    “胸前肌肤,遍布血斑,乃落水时,拍击所致。且瞳仁外扩,死前分明是受到惊吓。”属吏精于验尸,自不会看错。

    “言下之意,乃是凶杀。”周异言道。

    “或是失足落水,亦未可知。”属吏不敢确认。

    “且把洛阳临水高台,皆去搜查一遍。”周异遂传令。

    “喏。”属吏急忙领人前往各处查看。

    死者徐奉,乃前永巷令。永巷令不过食俸六百石。

    中常侍,秩千石,后又增为比二千石,本无员数。明帝时定为四人。多以宦者担任此职,如顺帝、章帝、和帝时,曹腾、郑众、蔡伦等人,皆从小黄门累迁为中常侍。安帝时,邓皇后临朝称制,中常侍皆用宦官,并授以重任。自邓皇后始,居此位之大宦官,权倾天下,员数也从四人增至十人。故称“十常侍”。

    今朝又增至十二人。仍称“十常侍”。

    换言之,徐奉品秩不足以佩戴惠文冠。此片‘附蝉’,极有可能是从“十常侍”中的某人冠上掉落。再细想,或未尽然。貂尾与蝉羽,皆显官冠上之饰物。三公、诸侯、显赫近臣等所戴貂蝉冠,亦多“附蝉”为饰,以示高洁。

    难怪属吏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种种迹象表明,徐奉之死,牵连甚大。

    心念至此,周异不由遍体生寒。

    小小一枚洛阳令,如何能审内宮大案。周异徒生警惕。

    “来人。”

    “在。”

    “投书辅汉大将军府,约贾丞一见。”

    “喏。”

    归义城。

    三十六部渠帅,面面相觑。

    句就羌渠滇吾,便又起身问道:“将军何故兵发麦积山?此地甚是荒芜,并无人家。且麦积谷地被群山所夹,山路崎岖,亦不便行军。”

    “各位知‘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否?”宋建笑问。

    “焉能不知。”众渠帅纷纷叫嚣。

    “麦积山后,有一条陈仓狭道,可穿陇山,直达关中。”宋建道破天机。

    “关中!”句就羌渠滇吾,双眼一亮。

    “然也。”宋建言道:“蓟王据守大震关,又遣人依样修筑大散关。阻断关中与陇右。却不知在麦积山下,还有一条隐秘古道。只需遣精骑数千,穿古道,入关中。一路纵火焚城,关中必乱。那时,蓟王必派兵来剿。待大军重入关中,陇右便是我等纵马之地也。”

    “声东击西。调虎离山。”句就羌渠滇吾,幡然醒悟。

    “然也,正是‘声东击西,调虎离山’之计。”宋建笑问:“何人愿领兵纵火关中。”

    “这……”众渠帅各自无言。明知是计,出力不讨好。谁又甘愿以身涉险。

    宋建一声笑叹:“不然,宋某亲往。”

    句就羌渠滇吾,咬牙站起:“将军乃主帅,岂能只身涉险。此事,当交给我来办。”

    “好。”宋建目中悲光一闪而逝:“如此,待雪花路开,便请滇吾兄,兵出陈仓狭道,纵火关中。待幕府大军拔营东进,我等便乘势而起,兵谏陇右!”

    “喏!”三十六部杂羌,纷纷应诺。

    洛阳小市,金水汤馆。

    二楼雅座。

    “贾丞。”见贾诩先到,周异急忙上前见礼。

    “明庭。”贾诩起身相迎。

    隔案落座。

    待侍者奉上好酒美食,躬身离去。贾诩举杯相邀。落杯后,这才问道:“明庭所为何事。”

    周异从袖中取出一漆木手匣。轻轻推开,正是那片“附蝉”。

    贾诩乃蓟国二千石高官,亦戴貂蝉冠。去年腊赐,便有宝冠送到。只眼已辨:“此乃‘附蝉’。”

    “然也。”洛阳令周异,遂将徐奉之事,细细道来。

    贾诩目中精光毕露:“顺水推舟,借刀杀人。”

    周异急忙相问:“还望右丞明示。”

    “惠文冠也好,貂蝉冠也罢,皆是高官入宫朝见,或近臣服侍陛下时所戴。所谓‘临事不敬’,出宫自当换穿常服。再者说来。徐奉死于东郭桥下,若被人从高处推入水中。此人心怀不轨,自当隐匿行踪,如何能戴华冠,只为彰显身份。必是有人栽赃陷害。”

    周异这便醒悟:“右丞言之有理。却不知,是何人所为?”

    贾诩微微一笑:“明庭当拭目以待。”

    周异又问道:“只是,此事牵连甚大。先前便有越骑校尉何苗,亲临现场。听闻陛下已许河南尹,乃我上官。若何苗来问,又当如何以对?”

    “如实以对。”贾诩笑中尽是深意。

    周异不敢托大,便又追问:“右丞是让我,将这枚‘附蝉’上交何苗。再将徐奉死因,和盘托出。”

    “然也。”贾诩轻轻点头,转而又道:“只说事实,无需多言。”

    周异轻轻点头,再问道:“敢问右丞,可有性命之忧,又是否会累及家小。”

    贾诩轻轻摇头:“明庭性命无忧,许还会因祸得福。但这洛阳令,怕是做不得了。”

    周异终是放心:“谢右丞,实言相告。”

    正因牵连甚大,为堵悠悠之口,陛下定遣心腹,收拾乱局。洛阳令之位,必然不保。然周异秉公办案,并无私心。陛下也不好怪罪。多半会另行安置。再进一步,亦未可知。

    此事,可比卢车骑中途被换。正因悉知天家隐秘,才被董重所替。只身遣返洛阳,禁锢在家。待流言退散,陛下又重新启用,再为尚书。便是先例。

    话说,周异亦早有隐退之心。若不为官,当携家小返乡。或移居蓟国,好让瑜儿入朝思暮想的蓟国太学坛。

    心念如此,周异这便告辞离去。

    待雅座只剩自己独酌。贾诩这才吐露天机:“谁人要杀十常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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